自从年初退下来以后,一直忙忙碌碌的我却不习惯忽然的平静,一时间有无所适从的感觉。邮递员刚才送来一封信,打开一看,原来是老家侄子写来的,让我回老家看看。仔细算来,自参加工作离开老家已经37年了。想想在32年前,曾回去接老母亲出来是再没有回去过。是该回去看看了,我也来个“少小离家老大回”吧。
准备了两天,买上火车票就往千里之遥的老家奔。现在的火车比以前强多了,不但提速了,还是空调的。我微闭双眼躺在舒适的卧铺上,思绪飞回了50年前……
我的老家在南方的一个大山深处,在古树森天的大山里,碧翠欲滴的森林植被,好似一件巨大的绿色天鹅绒大衣,轻轻的覆盖在大山的身上;清澈甘甜的泉水就像珍珠一样满山遍野,那怕连续半年不下雨,它还是在叮叮咚咚的弹唱;喧闹奔流的小溪如同一条洁白的腰带,缠绕在大山翠绿的外套上。无论是三天倾盆大雨不停,溪水仍然是那么清洁干净;各种各样的飞禽走兽就如邻居,经常到我家门前游逛。就是人兽迎面相对时,最多也是各行其道,因为大家都是大山里面的居民。
大山里面的物资丰富极了:将野生的苎麻剥皮刮洗干净抽丝,可织成麻布,透风吸汗,是夏天不可多得的衣服;把木棉晾干制作枕头,既柔软又舒服;清早提个竹篮钻进林子,在倒地的枯木上,可以摘取香菇木耳和茶树菌。拔一把野藠苗回来与野山椒炒,那个美啊……在扬漆树干上面,像割橡胶一样割口子,取回它的汁就是生漆,涂在家具上,任何化工涂料油漆都无法可比拟;伐杉木剥下的杉皮,压平晾干了,就是一种松软柔韧防水的保温材料,代替水泥瓦片做屋顶,可以遮蔽风雨,调节炎凉;在野外不小心弄出了伤口您也别急,随便掐一把远古厥类植物――凤尾草的嫩叶嚼烂,紧压在伤口上几分钟就好。它有止血生肌的作用,还不会留下疤痕呢;洗衣服带上几粒皂角树结的皂角子,与衣服一同搓揉,洁白的泡沫洗得既干净又不损害衣物;在松树杆上切割几道v形槽,流出来的松脂可以做松香,这是许多化工产品的原料;至于各种木材,名贵药材,等等等等,数不胜数了.
大山就像一位慈祥慷慨的母亲,无私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她的儿女――人类。同时还默默的保护着她的儿女不受伤害。而从不向儿女――人类索取什么。
好景不长。在那个充满激情豪迈的时代里,“钢铁元帅升帐”,“超英赶美”,“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美好幢景中。大山里面淳朴无知的人们,不能像平原地区到处竖高炉。就在谷深口窄的山沟下,堵住沟口,留下一个接“铁水”小孔。大量的古树巨木投入山沟,上面舖满带黄色的石头,点燃熊熊大火,等着新的钢铁“卫星”上天了……
大山母亲开始呻咛了,善良的母亲没有责备她的儿女。面黄肌瘦的母亲面对着极度饥饿的儿女们,她没有时间包扎伤口,忍受着痛苦,用干瘪的ru*房挤出了最后一滴乳汁:在光秃秃的山头几棵小树伴随着低矮的灌木丛中,飞禽走兽难见踪影。只有厥着屁股挖土茯苓,黄狗头,金刚兜(几种含有一些淀粉的植物块根,都是中药药材)人们;在浑浊的小溪中,残存的小鱼小虾们正遭受着灭顶之灾;池塘里碧绿的水,城里人说是“小球藻”染绿的,这是富含蛋白质的微生藻类啊;(这些所谓的“代食品”,按现代人们的观点,这些都是无污染的绿色食品啊,)人们开始发“胖”了――浮肿,手指在身体一按,就是一个久久不能平复的小窝。人们一个一个的扎进大山母亲深深的怀抱里“睡着”了。
清醒过来的兄长带领兄弟姐妹们开始了自留地,自由市场,自主生产,包产到户的“三自一包”。慢慢的,人们脸上出现了血色,大山母亲脸上的皱纹也开始微微展开。
不甘心刚有点饭吃的人们又疯狂起来了:人家“七沟八梁一面坡”都能够丰衣足食,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呢?质朴愚昧的山里人让“三战狼掌窝”的精神鼓舞下,燃起了向荒山要梯田的热情,把稀疏的灌木丛与荒草像剃头一样一扫而光。层层梯田是出现了,可一场大雨就冲刷成深沟裂谷。原来的泉水不见了,小溪也断了流。本来不多的保水田 成为“望天田”了。十年的疯狂,大山母亲已遍体鳞伤 ,头发掉光了,血液流干了,瘦得皮包骨,连呻吟的力气也没有啦。我就是在这个难过的时期离开养育我的家乡的。
原来需要三天三夜火车时间 的路程,如今28个小时就到了。倦雁思归,下了火车我立马坐上了大巴,直奔公社(现在叫乡镇)。出了市区沿国道跑50多公里就下了去公社的公路,咦,原来雨天就翻浆打滑,晴天是尘土飞扬的土路,如今都是柏油路面啦,40多公里一个小时就到了。刚刚下车就听到耳边“叔叔,您回来啦”的声音,扭头一看,原来是侄儿接我来了(原先见过照片)。说完侄儿往我头上扣上一顶头盔,推我跨上一辆崭新的“大阳”125。我问侄儿去哪?他说回家啊!骑摩托车回家?当年我可是挑着行李走了九个小时才到公社的啊!
耳边呼呼的风声没有影响我的左顾右盼:原来裸露黄土的山岭现在栽满了果树,金黄色的橙子挂满了枝头。奇怪,现在刚刚进入初夏,怎么橙子就黄了?侄儿笑着说:这是夏橙,现在正是成熟的时候。此果酸甜适中,清脆爽口,是出口欧美的畅销货;远方连绵起伏的绿荫中,夹杂着点点红色。侄儿告诉我,那是果中珍品――荔枝,新品种,果核只有黄豆大。这些都是抢手的订单货;前面道旁有一大遍茂盛的果树 ,从墨绿色的叶子我认出是杨梅,现在这个季节应该是红艳艳的了,怎么光长叶子不结果啊?侄儿干脆停了车,拉我到树前看看。啊!树上结满了黑中透紫的杨梅,个个都有鸡蛋大小。天那!杨梅竟然有怎么大个的啊!侄儿摘了一颗塞入我的口中,我轻轻一抿,哇,满口甘甜的果汁,没有一点酸味,原来这是真正的乌梅。侄儿告诉我,山那边还有龙眼,枇杷,肉桃,冰脆李,沙田柚等等。
一路上我目不接睱,好似刘姥姥进入大观园。途中侄儿告诉我,自从实行“家庭联产责任制”以后,山里人吸取了以往的教训,认真落实“封山育林”与“因地制宜”的政策,环境与生活一年比一年好。忽然,一阵阵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我问侄儿,是不是到了“响水冲”了?(山里的一个地名)说完拐弯就到了响水冲。在这不到200米长的峡里,一股清流从十米多高的地方 直泻而下,洁白的水雾伴随着震耳响声扑面而来。久违了,响水冲!自从你消失以后,我以为再也不能看见你了,想不到今天……。不知道是我的眼泪还是响水冲的水花,反正脸上湿润了。
过了响水冲,前面就是老家了。突然,“呱,嘎嘎”,这不是山鸡叫吗?只见一只美丽如孔雀的雄山鸡从左山腰飞到右山腰。我大声喊着:“山鸡,山鸡”!看见我大惊小怪的样子,侄儿忍住笑告诉我:如今山里什么飞禽走兽都有,什么黄猄,麂子,果子狸,山猪,猴子,穿山甲等等。可惜这都是国家二,三类保护动物,不能打也不能套。
到了家,侄儿让我洗洗。我进了厨房一看:呵,窗明几亮,完全不像过去黑呼呼的样子 。灶台上摆着燃气灶,白瓷梳洗盆上安装着红绿色两个水龙头开关。怎么,大山里面也使用石油液化气啦?嫂嫂告诉我使用的是沼气,原料是家养畜禽的粪便与满山遍野的青草树叶沤制发酵而成。
哥哥喊吃饭了,哇,晚餐够丰富的:绿黄相间的是野韭菜炒鹧鸪蛋;白而透明的薄片是魔芋豆腐;白黑黄绿混杂一起的是素炒野生的百合,香菇,木耳与香椿芽;紫红发亮的是凉拌厥菜苗,医学证明有防癌作用;表皮黑糊糊,切面油亮亮的是烟熏山猪肉。这不是偷猎保护动物啊,是山民利用雄山猪配种饲养的;一粒粒金黄油亮的是野山蜂蛹,香酥嫩滑,高蛋白的下酒菜;嫂嫂小心翼翼的端上一盘热气腾腾的清蒸油丰鱼,这可是大山小溪石缝里面特有的东西啊……
吃过晚饭,侄儿叫我看电视。慢!我怎么没有看见电杆啊?原来现在山里水源充沛,侄儿在屋后不远处安装了一台五千瓦的小小水电力发电机。
我没有心思看电视,一个人走出屋外,面对着夜幕下的群山,心潮汹涌澎湃:大山确实是一个慈祥善良,慷慨无私的母亲。尽管她对儿女们奉献出了一切,尽管她愚昧的儿女 曾经无情的伤害过她,她都无怨无悔。如今,知错就改的儿女们包裹好她的伤口,抹平了她的皱纹,她就给予儿女们更多的爱。这是多么崇高的情怀啊!
面对着群山,我内心轻轻的呼喊着:大山啊,您是一个伟大的母亲!
本文已被编辑[简凌]于2006-9-7 0:15:58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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