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赠我一对虎皮鹦鹉，翡翠般的羽毛，长长的尾，很可人。尤其是那往下勾的嘴喙有其他鸟类没有的一种造型美。我想，造物主真是想象丰富，创作了这种鸟的不同凡响的美。然而，它口型虽美却不是歌星。它的叫声不如画眉之高亢婉转不如芙蓉鸟之细柔清爽当然就更赶不上百灵鸟的悠扬空灵了。它的叫声唧唧喳喳，颇似麻雀，不过也唧喳出了一串串生气来。特别是在市井繁华人声车声喧嚣訇然之今日里，它也是那么可爱的小生灵啊！

周作人先生不爱鹦鹉，说它“身上穿着大红大绿，满口怪声，很有野蛮气”。我却爱如至宝，爱它用色彩打扮这个世界，爱它虽无美丽的歌喉，却不自惭形秽，用自己纯朴的天音给世界以生机。

我让这一对鸟住进了漂亮的笼舍，给它们精美的小米、蔬果、清水，不时将笼舍悬挂于后庭院墙外的香樟树从围墙上伸入院子里来的枝条上。如此这般，鸟长得很好，三个月后产了三只小鸟。再一个月后，鸟母亲把所有的小鸟都赶出了孵笼。我看见，有几次小鸟拼命地往孵笼里钻，母鸟都毫不留情地将它们赶了出来。小鸟叽叽地叫着，显得很凄楚。我动了恻隐之心，我觉得这鸟母亲的心肠太硬了——它的孩子才刚刚会啄食呀！见母鸟一次次地啄赶小鸟，丝毫没有怜悯之心的样子，我只好将三只小鸟另笼饲养。离开了母亲的小鸟开始时蔫兮兮的，令人同情不已；可是，不几天即能“食宿自理”，既能啄能呷，也能飞能斗了，活活泼泼的，精神爽爽的，唧唧喳喳的，样子十分可爱。我的心也就平静下来了。我想，没准儿，鸟母亲赶小鸟出窝一定有它的道理罢，只是它不说抑或说了我们人类也听不懂而已。在这上头，我们人类还不如鸟儿罢……

一日，下班回家，妻说她给鸟投食后忘了把笼门插上，三只小鸟全飞走了。我如失珍宝，哑哑地看着那只空笼子出神。她说：“还没有飞远，你看，就在屋后的桉树上，饿了，会飞回来的。”斯时，我有失而未尽之感。我站在后庭院里，不停地看看墙外的树上，再看看挂在庭院的鸟笼。心欠欠的，一刻也没有停止过目光的搜索。果然，天黄昏时分，两只翠绿色的鸟飞下来，停落在鸟笼上了。我赶忙搭起凳子小心翼翼地把它们给逮住了。可还有一只宝石蓝色的鸟没有飞回来。妻说：“没希望了，天都黑了！”

我心里很不好受。这鸟今晚到哪里去栖息呢？它饿了吃什么呢？能找到金黄色的小米干净的水么？明日天亮了要是碰上了鹰隼抑或持枪的人呢？回来的这两只鸟多幸福呵，有小米吃有清水喝，能睡在避风雨不遭蛇蝎抑或枪机暗算的鸟舍里……一连串的问题弄得我一夜未睡好。

第二天，第三天，我的“宝石蓝”仍没有回来。我很失意，不仅仅为失去了爱物，更是担心这鸟从小在优厚的条件下长成，怕它适应不了大自然那恶劣的环境。还有险恶的人……

想起鸟母亲三番两次地追赶它出巢时的样子，想起它只身一“人”栖于风雨中的样子，我的心里就会产生一种难以言状的味儿来……

今与赠鸟老友——其实是人叫黑二的比我小不了一两岁的我早年的学生——相逢，我把这事告之。他淡然一笑，风趣地说：“老师，您以为飞回来的两只鸟更幸福么？有时，我们人类，还不及鸟母亲醒事哩！您信不信？”

听罢，我疑惑地望着他。他说：“我想，老师，您能说出您曾经教我们的‘池鱼思故渊’的上联来的罢？”

我捎加思索，“羁鸟恋旧林”几个字在脑子里出现了，随之我有失身份地朗然给站在跟前的“黑二”一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