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轩走了,几个姨太太哭得昏天黑地。哭过之后,纷纷把矛头指向春艳,说她红颜祸水,非但没有治好丈夫的病,还连累他这么快就进了天堂。在众人的口水中,春艳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躲在一旁饮泣。而且,最让她担心的是肚里的孩子。
她已经五个月没见红了,她知道这是她和哲癫狂的最直接的结果。她又惊又喜,这种喜是一般女子所常有的,而惊则是担心那些无法预料的结果。
她早就告诉过哲,起初哲也吓了一跳,但很快,眼前的激情取代了将来的恐惧。一次,也是在柴房里,他们如胶似膝地动作,呼呼地喘着粗气,还没等高[chao]降临,她就一把搂紧了他。
“哲,我怕,你得想个办法呀。”
哲的动作还在继续,但显然减缓一些了,很快,竟停了下来,潮润的气息撒在她脸上。
“我会娶你,一定。你放心,我一定娶你。”
她搂得更紧了,不知是委屈还是喜悦,热泪像决堤的洪水顺着眼角聚集到耳根,顺着她的丝丝秀发透过铺垫的杂乱衣服,渗入草苫子里。
哲俯下脸,轻轻吻她的泪,但泪水越聚越多。
显然,泪水激发了她的情绪。她松开手,指尖自下而上滑过哲的脊背,融化在快意的呻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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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哲不止一次对她的承诺,她也明白要做到这一步有些难,但她相信,他既然要了自己,又有了他的孩子,没有理由再放弃她。
她在不安和欣喜中度过一天又一天,有时盼着古月轩快些死去,有时又盼望他能长命百岁。她在复杂的心理状态中受着煎熬,她无法预料越来越显的肚子会带给她怎样的结局。
有时她会静坐下来想,要是古月轩得的不是这样的病就好了,没人会知道这孩子是谁的;有时想想这样也好,人人都知道她怀了哲的孩子,以他在家族中的地位,族人也会无奈的宽容他,接纳她。
以前,她的命运掌握在古月轩手里;古月轩没了,她的命运又转交到了他儿子手里。前面这个无疑是她的灾星,而后一个又可能成为福星。她在人们的唾骂指责中战战惶惶地过着每一天,期待着哲实现诺言的那一刻的来临。
借着守灵的间隙,哲还是偶尔亲吻她,搂抱她,甚至要她。起初她还拒绝说:“服丧期间,还是别来了吧?我怕遭报应呢。将来你娶了我,还不天天都有你的。何况,我又有了你的孩子。”
令她意外的是,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痴迷其中,而是停下来仔细端详她粉嫩的脸。
“春艳,你得瞅个机会离开,不然,二叔和三叔定会告到族长那里去。按族规,我们都是要沉塘的。”
她一个激灵,从迷蒙中苏醒过来。
“这个家不就是你的吗?你是长孙。”
这次,她体验不到高[chao]了,因为,他已经滑下了她的身子,微微叹了口气。
“两个叔叔恶毒着呢,我怕斗不过他们,反被他们赶出家门,也好独吞这份家产。他们巴不得我出事呢,也好有个把柄置我于死地。好春艳,求求你,你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我会给你好多好多钱,足够你下半辈子用。”
“我不要钱,我只要跟你在一起。”
看着哲沉默不语,一脸不快,她换了种口气。
“那,我们的孩子呢?你连自己的孩子也不要了吗?”
他没有她预料中的难以割舍,而是叹息着摇摇头。
“我正是担心这个呢。如果没有这个,我们还可以长久,有了孩子,我们怎么交待?儿子占了爹的老婆,还不让人笑掉大牙?不如,给你在外面找个地方,我可以不时去看你。”
泪水停止了,汗也晾透了,她的肌肤拂过一阵凉风,她哆嗦了一下。这个信誓旦旦的男人在危难的关头,为了保全自己,还是把她给放弃了。
猛地,她抓住哲的胳膊,狠命地咬了一口。
哲一声闷叫,狠劲推开她,溜圆的眼睛逼视着她,“小娘,你这是干啥?”
春艳咬牙切齿,“我要让你永远记住我。”
守着丈夫的幡帐,点上香烛冥纸,她跪在那儿默默祷告,祈求神灵的保佑。她知道自己造下了罪孽,但她不后悔。如果不走这一步,她一辈子也做不成女人,与其郁郁了却一生,还不如这样快快活活过这一段。她想象不出怀了孩子是喜是悲,总觉得这一切都是命定的。至于下一步,还得看命运的安排。
哲每次来,都会暗暗向她递眼色,还是她熟悉的那种眼神,这又给了她信心和力量。她想,哲不会扔下她不管,但显然,留在这个家已是不可能的了。几个姨太太实际上已被整个家族监控起来了,只是人家都有了孩子,可以光明正大地守着自己的孩子熬过零余的岁月。自己呢,如果不是哲,还真像嫁到古家的第一天她所听到的,古家就需要自己的清纯玉女身,而这样的身子要陪伴自己一辈子,直到人老珠黄,形容枯槁,进入天国。
她觉得哲的主意也不是不可行,先到外面躲藏一下,等生了孩子,再慢慢想办法。不然,让人知道了这事,更要把古月轩的死强加到自己头上,想推脱也推脱不掉了。
她开始想出逃的办法,更是一遍遍地问哲给她安排在什么地方。每次哲要搂抱她,她都会先提出这个问题。
她看出来,哲开始疏远她了,她最害怕的结果终于开始显现。他不再要她,甚至连她的眼神也开始回避。以前,她会随着他身体下沉,而如今,她的心下沉了。即使找他,也只知他身在何处而无法接近。
守灵的日期已过,只剩下她孤孤单单一个人了,按说,这是幽会的绝佳时机,但还是不见哲的影子。现在,除了晚上自己一个人,只要有人的地方,她都要把腰勒得紧紧的。这样的日子也一样长不了啊,她想。
她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有一次透过窗棂看到哲的影子,她快步冲出屋门,又装作若无其事慢慢走了几步,像是偶然遇见,以平常的语气跟他打招呼。她看出他难堪的脸色,但还是不肯就此罢休。
她暗示他到自己的房间,他轻声告诉她,已经没有可能了。因为没有了爹,自己没有再过去的理由。
她懵了,一切比她预想的都要糟。
她止不住泪水涟涟。
“肚子越来越大,那我怎么办?”
她看出他震颤了一下,很快扭身走了,只扔下一句话:“让我娘告诉你吧。”
她呆呆地立在那儿,好久好久,直到一个小丫环来提醒她:“六太太,回房吧,下雪了。”
是啊,不知什么时候,飞飞扬扬地飘起了满天雪花,轻轻柔柔地,把树木、房屋和大地连成纯白的一体。
她颤巍巍地移回自己的间房,趴在八仙桌上呜呜大哭。
有人在拍她的肩膀,她用衣袖揩了把脸,转回头。
“大姐,”她下意识地立起身,轻唤了一声。
“来,春艳,”大太太扶着她坐到床沿上,“小心些,别伤了胎气。”
她先是一愣,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看着大太太慈眉善目的样子,倒也没怎么怕,反倒有了主心骨似的。
“大姐,你知道啦?”
“哲儿都告诉我了,”大太太唉叹一声,“真是作孽呀!这么让人怜惜的女孩子,怎么就走进古家来了呢?如果不是你给古月轩做了小,我倒希望有你这样的好儿媳呢。唉,可惜,这是族规不允的呀。”她摆弄着春艳娇嫩的手指,故作沉思。
“那,大姐,我跟哲的事,该怎么办?”
大太太双手捧着她的脸蛋,目光祥和地看着她,她觉得自己的眼神倒是闪烁不定了。
“你想啊,古家这么个家族,能容得下这样的事吗?如果族里知道了的话,你的命也保不住,更不用说孩子了。不如趁今儿个大雪,赶紧逃走吧。”大太太关切地观察着春艳的脸色,“细软我都准备好了,等天黑下来我想办法让你出门,走得越远越好。”
“那,那,”春艳可怜巴巴地望着大太太,“黑灯瞎火,又是大雪天的,我该到哪里去?”
大太太的口气严厉些了。
“你以为我不心疼你吗?不管怎么说,你有了我的孙子,我还能不为你好吗?你先远远地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等生了孩子,自然再想法子接你回来的。如果还留在这里的话,一个也保不住。”
或许大太太是对的,慌乱中的春艳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春艳看大太太在怀里摸索了一阵,抖抖地掏出一件什么东西。
“这是一张给你安排好的地址,还有一张银票,足够你十年八年的花销。等过个三两年,我这里打点好了,就派人把你接回来。”
六神无主的春艳扑通跪在大太太面前。
“大姐,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我离不开哲,哲也离不开我呀!我愿意做你的好儿媳,做牛做马侍候你。”
大太太没有说话,只是遗憾地摇摇头。
“就只有这一条路了吗?”
“嗯。”
“那,我还能见哲一面吗?”
很坚决的语气:“不能。”
春艳抖抖地接过地址和银票,在摆放过灵位的地方歪斜着跪倒:“神灵啊,保佑我们母子平安吧!”
雪还在忽忽悠悠地下,春艳拖着沉重的步子在没膝的雪地里艰难跋涉,她甚至不知道走向何方,只是按大太太说的,走得越远越好。她终于明白了,跟哲走到一起只是一厢情愿,是冲动时的奢望。为了那个家族的名声,为了保住自己的儿子,大太太还是以慈爱的方式将自己打发了。不过她想,有了这张银票,也足以把孩子养大,有了孩子,也就有了未来和希望。
开始,她想过回到娘家,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古家的门楣不能辱没,自家的门楣也一样不能辱没。爹能把自己卖了,就不把自己当女儿了。只有母亲临别时的泪水还在眼窝里回旋。
“娘,娘,”她在心里呼喊着,“你知道吗?女儿也要做娘了。”
她觉得自己再也迈不动了,停下步子,除了漫天飞舞的大雪,什么也没有。她迈动的步子也就没有目标,失去了方向。她想掏出那张纸条再看一眼那个地址,可即使再熟悉的地方,也无法辨清它在何处。
她开始害怕,再这么走下去,怕是真的要变成孤魂野鬼了。
她回转身子,想顺着来时的脚印走回去,可脚印越来越模糊,渐渐地,只剩下白茫茫大地一片了。
她觉得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但,还是要走,即使死,也要再看一眼亲娘。
又出现了那种下坠的感觉,但已不是她期待中的那种下坠了,因为跟着,她的小腹开始隐隐作痛,接下来,下处撕裂般的疼痛。她大口呼着气,缓缓地躺倒了。
剧烈的疼痛又使她从昏睡中醒来,不过觉得褥子倒是软软的,暖暖的,但当她伸手想摸一下剧痛的部位,觉得胳膊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她惯性地睁开眼,漫天飞舞的还是洁白的雪花,静静地,仿佛在讲述一个遥远的童话。
她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麻木的身体也觉出是疼痛在有意摧残她,她最后努力抬头看了一眼,洁白的雪地里,身子周围却是暗褐色一片。
不久,哲在给父亲烧九回家的路上,听人们纷纷议论说,三十里外的野地里发现一具女尸,连同她一同死去的,还有一具刚刚露出脑袋尚未足月的孩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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