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慰问

我，身高不足一米八，体重却超过一百三，于一九八五年出生于一个穷乡僻壤偏偏又号称天府之国的地方，那个时候的那个地方除了人口在全国排第一，其它各方面几乎都排倒数第一，而我所在的那个村庄不论在物质方面还是在精神方面都算得上是倒数第一市里的倒数第一县的倒数第一村，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我家竟然在生活水平上排全村倒数第一，成为政府每年济贫活动时的首选对象。

我的父母都是地地道道老老实实的农民，身体都不是很好，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干着“背太阳过山”的活，干完这些活最大的好处就是有钱去交各种各样的税，温饱问题仍然是无法解决的。这个时候我们的救星就出现了，当地政府人员每年过年或者过节的时候都会像皇帝微服私访一样到我家来慰问，不同的是皇帝私访时不会让下面的人知道，而那些政府官员来的时候还带来几个市里面的记者，那些拿着照相机和话筒的人，在“皇帝”把一包白糖加几十块钱或者一块猪肉加一张年画递给我爸的一瞬间按下快门，因为通常都要照好几张，以保证明天出版一张不行的时候可以换另一张，所以我爸和“皇帝”都得像演电影一样重复做几次同样的动作，最可笑的是，本来东西已经在我爸手上了，最后又不得不还给他，然后再来一次。照完相之后，“皇帝”就跟我爸寒颤几句，谈话主题主要围绕在我家今年庄稼的收成好不好，今年生活是不是有所改善这些方面，其实也就是从侧面告诉我爸：穷归穷，该交的税还是要交。我爸每次都不忘感谢党，感谢政府，最后坚决表示：不欠国家一分钱。我相信那些记者这个时候一定都抢着拍下这感人的镜头，待明天一早，就会有一份新鲜的报纸刊出一篇似曾相识的新闻，标题为――“政府过年下乡慰问，贫困户过年不用愁。”不过从头到尾那些记者都没有说任何的话，真的像极了皇帝身边的那些太监。

慰问完之后，已是中午，中国农村的老例，中午留客吃饭，就算不是真留，也要说说客套话，而每次我爸和他们似乎都聊得很投机，所以每次都是前来慰问的人员发现原来快中午了，于是称自己还有急事，起身就要走，我爸这个时候就醒过来赶忙附和着说，都中午了，你们就在这里吃个便宜（bianyi，随便的意思）饭吧，他们一开始都是竭力地推脱，到最后我老爸总是说一句，你们不会嫌弃我们家的饭菜不好吧，我们农村里也就是这个样了。就这样，慰问人员为了表示他们没有这个意思，所以也就真的留下来吃个便宜(pianyi)饭――在他们看来，不过那些记者都说事忙要赶回去写稿，留也留不住。

通常我爸都会为这顿饭提前做好准备的，要么先从邻居家借几个鸡蛋，要么就借花献佛，把他们送来的肉拿出来做一顿丰盛一点的菜，实在没有的话，就把家里下蛋的鸡给杀了，来招待那些“皇帝”们。前来慰问的人员通常在饭桌上表现出很高的食欲，赞叹我妈的菜烧得好，而那个时候我妈却一个人在厨房里剩饭和着咸菜吃。对于我来说，他们来了，我就真的像过年了，平常是很难得吃得上那么好的一顿的。

吃完饭之后，他们本事有急事，现在也变没事了，就又对我爸做起了思想工作，说你要理解政府，那些税收都是国家规定的，必须得交，又说你们家的情况我们也理解，你看，我们每年过年过节不都来慰问你们吗，最后再总结一下刚才所说的，就像给我爸一个人开了个会一样。我爸对于他说的那些似乎都懂，每次都点头表示同意，到他们真的要走的时候我爸却真的有些依依不舍了，挥手告别，并叫他们有空再来。

慰问一结束，我家所得到的慰问品最多就是一张年画而己。

二　颁奖

读高中的时候，因为学习成绩优异而获得学校的奖学金，奖学金的总金额是一个学期的学费，也就是说我这一个学期的学费不用交了，所以虽说是奖学金，却不会让你看到钱，最多是一张将奖状而己。为了让人知道谁获得了这个奖学金，学校通常在新学期开始两周后要开个表彰大会，表彰大会的主持人一般都是我们的副校长，可能是他说话声音太细的缘故，每次他总结上期工作的时候下面的人大多在偷偷地讨论着其它与学校绝对无关的事，但是他一个人照样讲得津津有味，讲完之后再煽动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正校长讲话，正校长一般都是展望学校的未来，所说的内容比副校长更加空洞无味，他总是说着三年以后我们学校将会是什么样子，大有当年我国“三年赶英，五年超美”的气势。我想我连三天之后自己都不知道在做什么，他怎么会知道三年之后的事呢，他又不是先知。所以他说话的时候我一般在下面看小说，这样即使被逮，我还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虽然我眼睛停留在书，但我的耳朵还在听校长讲话的啊。

等校长把未来展望完之后就差不多中午十二点了，接下来就是学校八大主任、各科教师代表、各班学生代表、优秀学生代表，竞赛获奖代表等等，这一系列主任和代表按照他们写好的演讲稿念完的时候，下面的人听得耳朵都疲软了，没有疲软的被太阳晒也晒晕了，没被晒晕的可能就精神失常了。然而我们坚信，一切的苦难都会过去的，等到副校长宣布上学期奖学金获奖学生名单的时候，我们就感觉到“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个个都把软下去的耳朵竖起来，生怕一个不小心副校长把自己的名字给念出来了，真的听到了就在众人的仰视中到主[xi]台上去领奖，没听到的只好继续往下听。我的名字排在后面，提心吊得了好一阵子，副校长终于肯用他细细的声音念出我的名字，我就在众人敬仰的目光中从人群中走到主[xi]台上去，站在那里得意洋洋地等着奖状发下来，在我眼里那张奖状就值八百块了。

我以为这个过程并不需要很久，可是我们一排二十几个人站了二十多分钟之后，我们的校长才真正走过来，不过他跟我们一样面向观众，然后激动地说：“我们今天有幸请来市电台的记者，他们会拍摄记录今天这激动人心的一幕，现在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市电台的杨记者一行并同时祝贺这些在上学期中取得优异成绩的同学。”在热烈的掌声中，杨记者一行从下面走了上来，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他们那边，似乎他们才是今天的主角，因为杨记者确实够吸引人的，她惹火的身材做记者真的可惜了。杨记者本人倒是很谦虚，说些简短的客套话就直接进入正题，不料副校长今天好像说得不够痛快，抢过话筒以代言人的身份介绍杨记者是如何如何有才华，获得什么和什么多个奖项以及在哪里哪里高就过，听起来他本人似乎就是杨记者的什么人一样。

等副校长那一堆话完全从腹中释放出来的之后，我们就进入了正题，至于这个正题要怎么做，校长和杨记者出现了分歧，因为我们没有实际上的钱拿出来做奖学金，所以这个拍摄过程很苍白，没有说服力。校长认为我们应该先找个代表谈谈想法，然后再由他自己说一些鼓舞人心的话，然后就结束。杨记者则认为还是应该用拍摄一些真实的，比如校长亲自把奖学金发到我们手上那一幕。这样又持续了一二十分钟，最后还是副校长想出了办法，也就可以开始进入正式的拍摄过程。

我们所有获奖的学生，一共二十三人站成一排，副校长则故意把声音提音了两个分贝说：“下面，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校长为我们的优秀学员颁奖。”校长就从刚才下去的地方又走上来，手里拿着一叠信封，他从左边开始发，一人一个信封，发给我的时候我不禁心里欢喜，信封上面写着八百元整，我又一想，不对啊，八百元怎么会这么轻呢，打开一看，原来空的，我终于知道副校长想出个什么办法来了，校长就这样把二十几个空信封发给我们，拿着的人都知道了里面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有。

校长发完信封之后，正准备说两句话的，杨记者从下面上来了，跟他说：“不行，不行，你刚才发奖学金的过程还没有拍好呢。”原来搞了半天，摄影师还没有开始校长就己经结束了。没办法，又得重来一次，于是副校长又把我们手中的信封挨个收了回去，交到校长手里，等杨记者喊开始，他才又开始把信封发给我们，只不过这次他的动作显得特别地慢，可能是要配合拍摄的原因。整个拍摄过程又花了近半个小时，我们在上面站得又脚了软了，我才明白，苦难过去之后还会有新的苦难再来，我们应该准备随时迎接。我己经可以看明天电视上播放着校长给我们发奖学金（信封）的这一个新闻，但是里面肯定不会说那个信封是空的。

表彰大会举行了一整天，但是最经典还是校长给我们颁奖的那一幕，我们二十几个人在台上站了近一个小时，最后领到的奖学金是一个信封，而且还是个不能用的信封。

后记：我们在注重形式的同时忘记了自己要追求的什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