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我的班长曹戎,院长钦点的结婚带头人。
在21世纪大学婚姻开放异军突起之后,大学恋爱变得更加合理的时代。那些
政策开放像一场早些时候的春风或晚些时候的冬雨,催生着破土发芽的种子。而
那些略显心急和早熟的种子,在这场拍案叫绝的契机中大为耀眼而生机勃勃。新
奇的故事迭连而起。而我的班长在这场和风细雨中撑破了帆到错了点。
每一学年的第一次班会都保持了我们班委更替的传统。大四那次是后来仅有
的一次悉数到场。
在一番辞不达意,唾沫飞溅,张牙舞爪之后,毫无竞争之势的班长职位便被
曹戎顺理成章的摘夺。并且最后身兼数职。这也是他上几次竞选都不成功的职位,
最后在这末班车上过足了一把瘾。
虽然大家都认为他最适合做人墙,但在这关键时刻不得不让他射门啊。前三
任的班委同志大多不是腻了就是对前程忧心忡忡。都不情愿出任“高层阶级”。
除了那些能够花前月下,出双入对的,我们私底下都“兢兢业业”谋划各自的前
程。
上一任领导班子移交政权之后,几名“老干部”向他款款深情地寄予了重托。
并作了讲话,曹戎面带激动地咧开他的大嘴巴超级自信的直说,没事,没事,一
切都包在我身上。
那些时候,他像极了一台可以遥控的数字电视。任何一件事情他都不假思索
的做下去。事实比我们想像的还好,我们不用遥控,他自己换台。好多在外工作
了的同学的一些手续都是签着他的大名按着他的手印强行办妥的。
有些同学回校用一种恰似涕零的表情抒写了一幕感激,史无前例地对他一反
常态。
做好人的滋味就是心里乐开怀,而表情上却是轻描淡写。但是如果你多看上
他几眼,你会觉得他离奇地迂腐,特别地恶心。
当班长以后,他知道形象对于一个出没于公共场所的人的重要性。便赶着时
髦的火箭,追捧时代的步伐。但对于他那种约莫缺乏审美情趣的,一般给人留下
的尽是笑料和谈资。就是他那副沈殿霞的眼镜,专为飞禽特制的鸡窝发型足以让
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以致后来大众接二连三给他取了曹沈殿或者曹省电
的绰号。
他这些音容笑貌的憨态可掬与老实巴交注定了他的人生,比别人多一些故事。
在院长的循循善诱和“特别器重”下,在外界官方美化报到下,在一期校周
刊中出现以下文字:曹戎,男,23岁,是我校管理学院学生,原籍四川。因为家
庭贫寒,和一些其他方面的特殊原因,积极争取留校。征得女朋友(涂双)的同
意,多次向学校提出结婚申请。校领导多方展开调查与会谈,鉴于教导和规劝无
效的情况下,根据教育部现行规定。学校以开放性登报形式同意他们的结婚申请
……
结婚那会儿,我忙于回老家应聘,刻不容缓,本应出现在班长大费周章的婚
礼中,尽管十足好奇,迫于前程而无赖离席。
后来听同学说,阔大的场面就像温总理携带部下,慰问灾区群众。既有嘘寒
问暖又有夸许嘉奖。结果两个人把这台戏唱成了东方人权主义体现和中国共[chan*]党
“三个代表”精神实质的落实。别有洞天的场面,以致后来想于此都遗憾不已。
学校没有亏待他们,对于这种特殊现象,学校花血本给他们分了一套教师宿
舍房。简单的家当也添置一齐。他们的住处就像少林寺的女失主那般引人注目。
每个路过他们巢穴楼的人都忍不住顾盼三秒,久而久之变成了非条件反射。我们
亲切地把那地儿形容为红绿灯马路口。热闹异常。老师们也说,那无疑是一道风
景,21世纪的风景。大厦(煞)风景。
俩人转瞬间便成了校园里的明星。星气十足,大放光彩。这种像极了游击战
争零星放枪的故事,引发了不少的城市风雨。尔后的婚变,让俩人那些突兀一片
的青春美梦终成泡影。这就好像没有拉上安全阀的手枪别在腰间,一步差池,就
会酿成悲剧。
一直没有提及的女主角,是这个故事因富而祸的焦点。当年班长在学院工作,
不仅在班级与学院的互通信息和管理中发挥了莫大的作用,也为那些“同僚”们
煞费苦心。每当他谈及苦尽甘来(找了一女友)总是喜形于色。而走进婚姻殿堂
的那一刻,他们的恋爱不足两个月。
女人涂双是管理学院学生会的一员,比曹戎低一届。主管学院向各个班长下
达任务。像涂双这样没有口若悬河,没有姿色的女生,要得到别人的信服和尊重
实为不易,并且对于学生会这块明争暗斗,勾心斗角颇为激烈的地方,没有靠山
就等于排挤的人,总有道不完的失落。早早就有了去意。
大四那年曹戎以班长的身份挤进了学生会,一腔学长的口气,令这个心灰意
冷的女生忽然觉得从未有过的自信。而曹戎无非就是“苦口婆心”地叫她振作,
努力,加油,腾飞。就像给污漆麻黑的孔雀加以梳洗,于是它就矫情的开屏。道
听途说过,一种久违的鼓励会带给一个人史无前例的兴奋与自信。如果真是这样,
曹戎在那一刻起,便在涂双的心灵绿林中心花怒放。
后来在一次学生会副主[xi]的竞争选中,通过曹戎的大费周折,穿针引线,关
系买单之后,涂双大获全胜。从那之后,他们才真正意义上走到一起。他们的形
影不离既有工作关系,又有感情成分。在这个偌大的校园里,他们比不上一颗树
带给我们的风景。我们偶有遇到此类风景,总是情不自禁的想笑,因为我们总爱
想起那句话:同一级别的选手!
后来有一次,在食堂遇见他们,还未等我笑,他们却笑得前仰后合。把我给
笑黄了,满脸茫然。后来才知道,这叫以毒攻毒,将计就计。这样做以使我们不
知所谓。真是煞费苦心,兵法都用上了。
在学院的一次工作会议中,二人的暧昧举动被院长轻易地识破。之后院长把
他们叫到办公室,异常恼怒,把工作纪律,干部作风,喋喋不休了整整两个小时。
对副主[xi]的问题表现了极度的失望。不过第二天,院长那张极度阴沉的脸来了一
个180 度的大转弯,不仅仅是阳光明媚,还出现了雨后的彩虹。然后就是院长这
个推陈出新的大胆设想。他把对他们的优惠政策不遗余力地讲给曹戎,并说明一
定要把这些具有诱惑力的词语转告给涂双,对于房子和留校问题,谁都可能会动
心。更何况院长这般的信任。于是曹戎在院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之后,声泪俱
下。欣然同意。并安慰院长道:我的事,我做主。父母只会同意,不会反对。曹
戎在山里实属一个大男人,结婚对山里父母来说是一件多么喜闻乐见的快事,他
却只字未提。给岳父岳母作思想工作的时候,显得比仆人还要仆人。
这场婚姻于是就这样结了。两个学生,一对夫妻。即刻便产生了一道关于此
类的政治题,分析者都用上了马克思的唯物辩证法,甚至还有博弈思想。社会刊
物,校园刊物,甚至家庭栏目,都进而“泛滥”开来。
他们嗤之以鼻,自娱自乐,令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
毕业前夕,大家都风风火火赶回来,准备论文答辩。查资料,修改,忙得不
可开交。这或许就是我们四年里学得最好的东西-抱佛脚。曹戎便不可推卸地变
成了我们的管家婆,一呼即到。在微机室理忙里偷闲的时候,我们就拿他的幸福
生活东拉西扯,比如问他一个人睡还是两个人一起睡,想生个男娃娃还是女娃娃,
以及涂双是否柔情似水,风韵无敌。他从不生气,直不停地拍着我们的肩膀,劝
解我们早日成家,留点心思做学问。
成了家的人跟咱单身汉就是不同,他不可能再想着结婚,而是一心眷家挣钱。
曹戎听到我这句话,笑容满面。我凝神摒弃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可名状的感动。
我相信那是他生命里最诚挚的笑,是对那种生活感到格外乐观的笑。那种憨态可
掬善良可亲的表情,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论文答辩如期举行,除了那几个花前月下的人士运气不佳外,其余人的运气
格外明朗。一蹴而就。
后来我们便开始送别。当四年的窗下同学分道扬镳时,没有太多的感伤,没
有无尽的眷恋。很多人做到了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一些人奔上岗位,一些人肉
里挑刺,忧心忡忡。都以为曹戎在我们这群毕业生里混得最有名堂。然而生活总
爱欺骗一些从不欺骗生活的人。
回到重庆,我开始拼命地工作,业务员的工作不是看你枪膛上的子弹出了多
少发,而是看你打了多少猎物。那些日子,我没有跟一个同学有过联系。在一次
到阿坝甘孜州跑业务途中遇到了我一大学女同学,带着一个钻石王老五去九寨沟
旅游。看到我黝黑的皮肤,混浊的眼睛,不禁声泪俱下。本想与她秉烛夜谈,却
不知事过境迁之后,变成了妄想。简单的几分钟谈话中,只觉得曹戎的现状听后
最有价值。
曹戎毕业后不久就分配到我们大学在四川的一附属中学,我有些哽咽,那种
被贬的感觉忽然一下转嫁在了我的心头。我“耿耿于怀”,决定跑完这单业务,
顺便去看看他。
那所中学在西部的“西部”,交通开始变通。那天淅淅沥沥下着雨,我迈进
那所县中,已是疲惫不堪了。本想会是一场热情相迎,安然下榻。然而我的运气
总是那么“低调”。问尽所有老师都不知道曹戎为何物。真是令人气焰高升,最
后在校长办公室的调动资料中,找到他。给我的感觉,他似乎退隐了。
在一所镇中学里,我搜索到了一个“古老”的身影,当他还未认出我来的时
候,我会心地向他一笑。而这种场面似乎有一种时间阻隔之后的苍凉,都变了,
皱纹爬上了额头,忧愁写在了脸角。
“哦……老乡。走,走家里坐。”这种反应速度跟我以前电脑中毒100 多个
的速度半斤八两。而对于这种亲切的称呼我有一种道不明的感动。在他们四川人
的眼里,重庆永远是四川的,只是财政收入不算内。
他的房间很简陋,比起当年学校的教师房,就是乡下的茅房与城市的洗手间
的差别。不过又是学校的特别眷顾之后才有的。这到底是运气好,还是落魄。我
已经分不清了在他的身上。这里面既是卧室,又是厨房,是不是厕所就不得而知
了。
我们在镇上的小店里弄了两斤烧腊,八瓶啤酒,两包熊猫。直奔酩酊大醉。
在这个已褪去喧闹的学校里,那个仅有30瓦光亮的比洗手间还要窄的宿舍里,叹
息声,臭骂声,埋怨声,夹杂在烟雾缭绕的空间里,组成了那晚唯一的夜景。
这几年的辗转奔波,额头明显透露出类似年轮的印记。我帮他数过,并做了
诠释。第一条印记应该是学校没有遵循当初的承诺让他留校,进而导致他和涂双
离婚。第二条印记的罪魁祸首是县文教局把他贬到镇中。
当年毕业我们各奔东西之后,曹戎隔三差五地找到院长询问留校之事,院长
开始也挖空心思五花八门地搪塞他。到最后,所谓“情非得以”的时候,院长说
出了学校的答复。在我看来,这根本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骗局。大四那年我们开
始反复试教,磨砺口才,而学校的成绩记录上,那些能够作为教育之才的名单上,
曹戎明显排在后边。这样的承诺不是幌子,就是炸弹。
那时,他跟涂双的关系不错,正饱满热情的欣赏新婚之喜。得知曹戎“下放”
时,涂双很不是滋味,青春的幻想,美梦的周游。让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
生在农村的她,用了一种很自私的眼光审视西部的那座小县城。她开始满含泪水
的分析他们不可能再好的未来。而对于刚毕业的曹戎,品尝到了竞争的苦头,决
定走一步算一步。为了不耽搁涂双的未来,主动提出离婚。或许这样满了涂双的
意,也为自己省下了心。而那真实的一面是他心灵在滴血,灵魂在哭泣。那天晚
上在微弱的光线下我看到了他明亮的泪痕。
来到小县城,他仿佛觉得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欣喜若狂,如鱼得水。决定要
在这里站起来的他,又一次被老天玩弄。县文教局局长是一个守旧不堪而稍显龌
龊的人,他对“不循规蹈矩”的学生结婚离婚很是不理解。因此否定别人的政治
思想,教育思想。认定此人一定会误人子弟。还说花好果不实,学问高育不好人
来。狗屁道理一通。
于是曹戎就惨遭局长的垃圾理论,被调剂到镇中。开始新的生活。
当我觉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时候,曹戎的辛酸又一次让我悲悯起他来。眼
前的事实是,这里的学生全是为广东输送人才,没有一个人会拿起书来做做样子。
隔几天就有人跑去学电脑,直接去赚钱,再也不回来了,已是蔚然成风。
这便是他的无奈和伤心绝望,在他的生命里,心灵中,乃至面子上刻下了永
远无法褪去的沧桑。
见他一个月一千多块的月薪,在这个经济不太发达的地方,已经富有的情况
下。我打消了劝他下海的打算。这个年代,没有契机和能力,男人的命就是低贱。
更何况我们这些早已丧失了青春脸蛋的人,就像那煮熟的茶叶蛋,非得剥掉一层
皮,才越像个人。而那些类似记忆的东西,就该一股脑儿的忘了。
第二个早晨,强烈的光线让我感觉了久违的幸福,因为奔波不止的生活中难
得有一个舒坦的睡眠。在车上你多想放开顾虑打个盹儿,却害怕坐过头,而那些
没有职业技能的售票员,把你那慎重其事的托付从没有记在心里,只记着哪个没
有买票。当你下车跟她理论时,她只对她的“疏忽”有说不完的对不起。如果对
不起那么有用的话,抢银行不是也不用蹲狱了。
每次从床上起来的时候都要这样愤世嫉俗一番。后来,当我见到曹戎的时候,
我突然明白像售票员,教师,业务员,以及其他底层职业的人,都在金钱和理想
中找到了一个突出点。如果为了钱,我们可以不讲究服务质量,尽管误人子弟,
尽管以次充好。当我们觉得灵魂的高洁比金钱还要像“金钱”的时候,模范售票
员李素丽,模范教师孟二冬便贴在了时代的光荣榜上。而曹戎的灵魂已经高洁了。
他正不遗余力的供两个从这里考到县中的孩子上高中。看得出,他对此已洋溢着
“远古”的笑容。
我决定不再打扰他的生活,决定让这里的宁静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唱出新绿,
唱出丰硕。
那天,寻遍了整个校园的角落后,都没有曹戎的影子。满以为他是给我准备
早餐去了,而在去后的留言上,我百感交集的感谢他的热情款待,把内心的那些
诚挚的话洋洋洒洒的码了几百字。然后冲冲地离去。
跑到校门口才让我大吃一惊,那个家伙正循循善诱地规劝一个将要去学电脑
的女同学。还是那副些许好转的辞不达意,唾沫飞溅,张牙舞爪的形象。我一番
陈述去意之后,他微微伤感的眼神告诉我,一定要回来看他。
尔后,我便头也没回的离开了那里。至今都没有旧地重游。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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