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爱情

张显斌

农村的孩子上学晚，我上小学时就已八九岁了。我发育早，刚十岁就长了个大个，象十四五岁的孩子似的。但后来就再不长了，以至在再后来因身高不足被时髦女性列入了二等残废之列，影响了找对象，这是后话，不提也罢。

我们上小学时每个班里的男女人数基本是一比一，且按标准的男左女右模式排座位，男的坐教室左边，女的坐教室右边，中间分出个过道，把男女分开。也可以说是男女分开自然形成了一条过道。因为有一条过道，男女很少说话，上完一年级，我还说不上女生的名字来。后来，有个老师改革了男左女右模式，把全班学生按一排男生，一排女生的形式排列，再后来更进一步，竞让男女挨着坐，排成混合队形。过道没了，男女不但说话了，而且互相嬉闹、打架。不对眼的，就用脚尖在地上掘出一条线划地为界，用眼神、表情和唾沫互相监督着井水不犯河水。否则下课就是一场打闹，一直打到该回家为止。

我们学校穷，为学生配不起课桌和坐椅。每个人上学都得在背着书包的同时再拎一把小凳子。临上课前，按老师早就排好的地儿坐好，再由班长横竖地照一照，排成整齐的方阵。老师讲课，我们把书包放在膝盖上，坐直了挺着胸脯听。老师出了题，我们在膝盖上堑好书包和硬铅笔盒伏下身子做作业。学生们上课坐的凳子什么样的都有，我用的是很大的一个马扎子，带靠背和坐堑，坐得高且很舒服，在班里算是一件豪华的物什。小学上了五年，我的坐椅也豪华了五年。

同桌小丽很喜欢我的豪华马扎。她个子细高（她后来也不长了，但在再后来也算是羊群中的骆驼。），很白净，挺好看，父母都吃商品粮，家境很不错。我父亲在村里当干部，家里也说得过去。双方父母也打过交道。每天上课前，她都要抢我的马扎坐，我哪答应？于是就开始抢，谁抢了算谁的。那人心眼多，联合几个人闹哄哄地帮她抢，其他人在一边哈哈笑。老师进课堂了，她一屁股抢坐在我的马扎上，我只能赶紧坐在她的小马扎上。说实话，她的小马扎也不错，在班里算是次豪华的。

不知什么时候，调皮的几个小学生不但鼓动男女打架，还作起硬媒来，不管在什么场合，只要老师不在，就大声喊着说某某和某某，某某和某某。。。。。。是两口子。可爱的是，两个人还不知情，就不知不觉被人撮合成了一家，被撮合的男女若不是互相讨厌，别人一逗，男的会一边嘻笑一边骂，女的会胀红了脸；被撮合的男女若本来就不对眼，男女都会冲冠大怒，把媒人们骂得抬不起头，而且还以告家长相威胁。媒人们讨个没趣就不再起那一对的兴。

见逗别人有趣，我也跟着起哄，逗完这一对又逗那一对地讨快活。也是报应，终于我也被人逗了。有一天放学回家，在路上大媒人小军悄悄地对我说：“小丽看上你了”。我一扭头，道：“放你娘的屁，她什么时候看上我了？”小军嘻皮笑脸地道：“你不信拉倒，你在黑板上做作业，她光看着你笑呢！”。我附过去一脚道：“你再胡说小心我揍你，我还要告你爹去”。他胆小了，说：“行，行，我好心还没好报，我再不说了行了吧”。说实话，当时我并没把这事往心里去，以为小军是在胡说，就这样被我吓住了，哪料想过了没多久，外班的也传开了。我害怕了，这让家长知道了还不打烂我的皮？我找到小军，问：“你不是不说了吗？怎么都开始这样说了？肯定是你捣鬼”。小军笑道：“你看见我说了？你们要不是真的，怎么都这么说呢？是你心里有鬼”。他一说我倒没了主意，光生气没办法。

可能小丽也知道了，她不再跟我抢马扎，我跟她说话她也不抬一下长长的眼睫毛。她不跟我抢，我心里倒不舒服起来，真想主动送她坐，我哪敢？她不理我，我也不敢惹她，就这么闷闷地上完一课又一课。

少年忘心事快，但这股风不知怎么越来越烈了。到处都在传我俩怎么怎么了。我只当没听见，以为不久就没事了。谁知道这事传到老师那里了？老师决然地把她调到了离我远远地那一排。男女间的打闹从没间断过，但我俩确确实实再没说过话。

说来也怪，离她远了，心里反倒离她近了。她学习不怎么样，老师有时让她到黑板上做题（不是让她作示范，而是让她加紧学。），她简单的题也作不上来，呆呆地在讲台上黑板前低头站着，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我心里不知怎么有说不清地感觉，她在台上多久，我就直直地看着她多久。倒不是因为她漂亮我看直了眼仅是替她着急。这一来二去，又给了媒人们口实，一下课，小军神兮兮找到我，笑眯眯道：“嘿嘿，你还说你俩没事，你知道你看她是什么眼神吗？”。说完他就赶紧跑，生怕我一脚踹到他屁股上。我怒气冲冲把他赶得象兔子似的逃窜，一直把他追得往女厕所跑。我只好作罢，不然他真要跑进女厕所，我又加了一层罪过。小军在班里学习算是最差的一个，但他鬼点子多。我追急了，他不但要进女厕所，还要跑到小丽的身边。然后嘻皮笑脸，小丽敢怒不敢言。那时心里又添一层堵。

学还得上，日子照样过，流言却越来越盛。有一天我看见有人和父母笑谈我和小丽，隐隐约约听见母亲说：胖子（我小时很胖，得此乳名）没那胆。不过小丽那孩子也不错，等上完学再说吧。我真害怕了，没想到这事传到了我家里，真害怕父亲的老拳生生地打在脸上。我心里不停地嘀咕：这事肯定校长知道了，别的老师也知道了，小丽的家长也知道了，再闹下去还了得？不由得对媒人们恨得牙痒痒。正独自烦恼，竞有高年级的调皮学生找到我，说：“我听说了，她妈很愿意你俩的事，说是门当户对呢，你们什么时候办喜事呀！哈哈哈。”我大怒：“办你个娘”，我要动拳脚，他先伸出大拳头，他高我半头，我哪打得过他。只好怒目而视，恨恨而去。

有一天课刚上到一半，老师就让我们自习。然后把小丽叫到屋外，因为我坐在窗下，能看到她们。老师向小丽说着什么，小丽始终不抬头，继而抹眼泪。我心里一动，知道她们在说什么。我知道小丽委屈，我也被人污了清白，但哪能说得清呢。第二天，我没见到小丽。心想她怎么没来？是病了还是有什么事了？胡思乱想了半日，课只听进了一半。课间，我怏怏不乐，在院里闲转。一抬头，发现小丽和邻班的孩子在一起——老师把她调班了。

她调班了，坏小子们的话也来了。我一不高兴他们就凑过来：你是不是想她了？真让他们言中了，好长好长时间里，我总感到丢了什么，总想着下课后能在院子里见到她。每次见到她，她只是看我一眼就默默走开，进屋前再回一下头。

二年后，我考上了全县寄宿制的重点初中。她没考上，据说去了乡中学。约是初中二年级的一个周日下午，我和同村的两个同学不紧不慢地从家里回到学校。快走到宿舍的时候，同村的小才捅我一下，嘻嘻笑着说：“看呀，你媳妇来了”。我哭笑不得，道：“你又胡说！”。他笑道：“你自己看”。说完他用手一指，我不由得望过去。见小丽正在女生宿舍前追着同村的几个女同学到处跑。其他的几个女学生在一旁哈哈地取笑。

事后听说，她是找了关系才来我们学校的。我是初中一班，她被分配到了初中二班。可能是长了几岁，她越来越大方了，没有了小女孩的拘束。但她见我还是不说话，偶尔碰了面，也只是看我一眼，笑一笑或是低头过去。我想和她说话，但又不敢说，几次鼓起肚皮想说，但话到嘴边也没敢出口。我能看出来她有我一样的感受。小学的流言随她到了中学，她哪敢和我说话呢。

她出落地更好看了，但学习还是那样的差。在一个学期考完后，听说她给全班堑了底儿。但丝毫没见她有任何不好意思，还是照样玩，别人上自习，她在一边说话。冬天跑早操，从没见过她。她比原来懒散了，而且没有了任何上进心。在学校里，别人都不想谈她，她唯一值得称道的是腿长跑得快，跳得高。她身形细长，跑起来风一样，很是迷人。我不能问她为什么不认真学习，也不敢问。但明白，她不好好学习照样吃商品粮，照样会象个城里人似的去上班。这可能就是她不用功的原因吧。我有个习惯，上晚自习到九点后都从教室里出来透透风。每次出来都能听到她在教室里哈哈笑，还有一次看到她站在书桌上，表演着什么。我真想奔过去把她拽下来，死死地按在书桌前让她好好看书，哪怕是学会一章一节也好。白天玩，晚上玩，她好象除了玩，不再有什么想往。我有时看到她玩得兴高采烈的样子，就远远地看着她，心里说：你也好好学习，咱们一起考出去不好么？

初中毕业后我考上了全县重点高中，她什么也没考上。后来听说她初中毕业后到她爹工作的粮站作了临时工。我考上大学的那年，在村里见了她，她已是一个女孩的妈妈了。再后来，听说她有了三个孩子，但都是女孩子。再再后来就没听说过她的消息。现在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编辑老师，这是我的一朋友委托我给他发的文章。我就把他的名字放在了作者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