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八岁,正是无知的年纪。
大约是在六九年,举家便从城里迁到乡下去。我不知道我父亲为什么要舍弃繁华都市的生活,而去那偏僻的乡野落户。是图个安逸宁静,还是远离尘嚣不问世事?但分明的,父亲并不是喜欢独居清静之人,间或也参加一些文攻武卫的行动。我去乡村的那年,父亲还曾经东躲西藏的,大约一月二月才回家一次。父亲大概是很忙,每天携着一只手枪,回来也是三五人随行。我那时,才知道父亲是在一个派系担任着一个小头目。忽然有一天,父亲的那个派系胜利了,胜利了的父亲就将失败者的头头押到了一个大操场上狠批斗了一番,之后,父亲就归于平静了,也不再参与政治运动了,但我终究还是不明白父亲要去乡村的原因。也许是我年少的缘故吧,不理解大人们的所为。但乡村确乎是宁静了许多,就仿佛到了世外桃园。我记得那是一个叫“茅村”的地方。
这“茅村”固名实义是个穷乡僻壤之地。大约有百来户人家,大部分是群居,但也有远远的散居的。散居者大约都是外姓人。虽是外姓人,当地人并不欺生,和和睦睦地就这么过了下来。这“茅村”是在银田的一隅,因是居住在大山下,看去就十分的不起眼。银田却是闻名之地,想当年,伟人毛泽东就在这里闹革命,建立农会组织。在银田中学至今还有一棵高耸入云的树。此树我也曾经丈量过。需十五人围绕才奈何得了。就在这棵大树下,伟人毛泽东发表着他那激情高昂的演说。
从银田到“茅村”大约需要三个小时路程,过了银田火车站,就是一条长长的碎石路,路的两侧是成片的稻田,但都已经收割了。此刻却满满地盛开着油菜花,金灿灿地甚是好看。一群群小蜜蜂在花蕾上飞舞着。很快的就到了我父亲即将工作的地方——银田煤矿。绕过银田煤矿往前行,路便见窄。周围是成片的山林,一座连着一座。通过一池塘时。父亲突然指着山下的小茅屋告诉我们,那就是我们的家了。
不用说新居明显的有些简陋,房子仅两间,然大得出奇。回想起来,我在这里大约生活了二年,虽然比较艰苦,但感觉最幸福时就在此了。我记得在我居住的茅屋前面,生长着一棵无花果树,因为此树,我在部队当兵期间还写了一篇散文,发在了《空军报》上,表示怀念。自然在无花果树的两旁,还有几棵苹果树,但因为土质有问题,没能结果。永不能忘怀的是夜间的景象。那时当地还很穷,没有照明,一到了晚上,便乌黑一片,就因为如此,村民们就早早的入睡了,我们也早早的入睡了。天一黑,家人就立马点上了煤油灯,而此刻一种神秘感忽然出现了。心便惶惶不安起来。灯光所到之处,看去重影叠叠。十分的可怖,各人的身影在墙壁上晃荡着,真象是演绎着一场木偶。地面也不平坦,如同起伏的山丘。木格窗虽有纸裱糊着,但依稀还有几处不严实,有一处竟然还破了一个洞。在这夜深人静之时,想不害怕也不可能,如果有人大喊一声:“鬼来了!”都会十分恐惧地藏到被下。偷偷地看一眼那破了的洞,想着奇怪的事,就仿佛看到一双鬼眼窥视着我的行动,使我不敢入睡。
在乡村快乐地玩了几天,我们终究被父亲送进了附近的小学去念书。说是附近,路途却是遥不可及。每天去学校大约需耗时二小时,可想而知,当时在我的心里,有多么讨厌走这条长路啊?也庆幸学校不久搬了新的校舍,不然我也会学着小妹的样不去念书了。那时间读书路远是一方面,校舍的陈旧也是一方面。如果不是听到有喧嚷的童声,还以为到了民家的居所。课桌虽是木制,但似乎用了几辈人,陈烂不堪。凳子也不尽人意,竟是黄泥所砌,需用厚厚的稻草垫着,方才洁净。刚刚落座,就听到铃响,喧嚷的教室刹时安静了,接着就是老师登台授课。因是乡村小学,这老师的普通话并不标准,间或也会说一句当地的话。以为奇的尚不在此,而是朗诵课文时的神态,听来仿佛在哼着一首古老的眠曲。我一时忍不住偷笑一回。这笑声居然就影响了其他的同学。有几个也随着笑了。当然我并不知道,这几个同学是在笑我,还是在笑老师。自然的我被老师提了出来,站在了课堂之上。“你是新来的同学?”老师问道。。。
这就是我小学时期的语文老师周香梅。许是因为此事我记恨于她,所以在小学四年级时,我毅然挺身而出,在学校的墙壁上张贴了一张大字报。将老师批得体无完肤。此后,大字报就愈渐增多。那时的黄帅和张铁生正风云全国,谁能够向老师提出抗议,给老师提出意见,就是大功一件。可以说我在此点燃了火种,因为某种原因,在那张大字报上,我没有落名,致使后来上级部门调查此事,也无从查实。这件事也成了无头公案,但周老师终于也没能够再走向讲台,被安排做了门卫。
三十年过去了,不知是什么缘故,我竟忽然又想起她来了。不妨去银田看看,一来是去“茅村”走走,也许今天的“茅村”不再是那么贫穷,说不定早已经走上了富裕之路。二来是去看看周老师,把积在我心里的秘密如实坦白地告之老师,当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也许鬼迷了心窍,无端的伤害了您。可那时,我真的是不明白,我也不想因此出人头地,更没想到去伤害您。你为我所付出的一切,不都是为我好吗?那时我真莽撞啊!
一早,我就去了银田的老家。忙了一上午,才到了我童年时的母校。没想到学校也已经不在了。问附近的乡民,才知道学校也已经合并。仔细一问,有老人居然还记得周香梅老师其人。但她已经作古,永不在人世了。我一时流下了眼泪。至于埋在了何处竟不得而知,有人说,她在湘潭,也有人说她在株州。总之是无从查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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