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尖锐的电话铃将我从睡梦中惊醒,艰难的探出手将电话贴在耳边,模糊不清地说着喂,耳边传来充满质感的一片沙哑,却没有人出声,在我以为的有人恶作剧,打算挂断时,空寂的声音幽幽打破了寂静。
小么,我怀孕了。说完又回归寂静,沉默流窜在电话的两端。
我睡意全然消失,握着话筒的手心沁出点点汗液,回忆瞬间倾倒在毫无防备的黑夜。我坐起来,抓了一把头发,想起要说点什么,电话那端却在轻叹一声之后传来一声“喀嚓”接着是一阵嘟嘟的忙音。心,开始变的焦躁,起身走到阳台上,夜晚的风有点凉,零星的灯光似乎在诉说着我们同样的无眠。
点燃一跟烟,回忆在烟雾里渐渐清晰。小时候的我很冷漠,不喜欢和人交往,大多的时候我是个被遗忘的孩子。水印却懵懂的闯进了我的生命,有着决裂的热情,她不管我的手有多冰凉,表情有多冷漠,执意的传达着她的理念,比如说她喜欢一个学长——林。
林是我们共同的学长,英俊的面孔,欣长的身材,邪肆的笑容。这样的一个男人,应当是远离的,他身上有太多的破碎,衣服下遮盖的是一道道刀痕与烟头烫过的痕迹。我不喜欢这种自虐式的解脱,可水印却在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下烙下一个个心疼的吻,泪水沿着水印的脸滴落在伤痕上,我不知道那些残留着温度的咸水珠是否激起林一丁点的心悸。
水印是决裂的,热情底下是一颗充满孤傲与不逊的内心,一次又一次地对我诉说着她的爱恋。林说他只爱穿棉布的白裙子,从此水印的衣橱里只剩一条条纯白的裙子,连衣的或吊带的又或着是其他的款式。林说他喜欢有锁骨的女孩,水印便没日没夜折磨自己,愣是将自己本就不胖的身材瘦到骨干清晰可见,露出漂亮的锁骨。
再见她时,三月微暖的阳光撒在她身上,竟显的那样苍白和嬴弱,水印扬起她苍白的小脸微笑的说,小么,今天林生日,一起去吧。没等我回答,拉住我的手往学校附近的一家酒吧走去。我惊诧的感到拉住我的手竟然是冰凉的滑腻,白皙的手臂上血管清晰的蜿蜒缠绕着,似乎感到我的疑问,水印淡声到,小么,我也可以和你一样的冰冷。
林的生活是无边的放肆,委靡的颓废,整个过程都是在嘈杂的喝酒声和粗鲁的喧闹声中度过。我不喜欢喝酒,看着水印因酒精而泛红的面庞,微显女人的妩媚,我心痛她的执着,却无力改变什么。所有的人似乎都很开心,喝了很多酒,神志开始涣散,而水印早已趴在桌上不醒人事,只有林勉强撑着要倒的身体往我的方向走来,手里还晃着一个酒杯,杯里的酒因他的摇晃撒到只剩半杯。
小么,来,陪我喝一杯。林晃着头,带着醉意模糊的说到。
我没有回话,也没有动作,只是看着他泛红的脸孔和被酒精烧红的双眼,即便是那样,他的脸依旧是那样颓靡的英俊。终于,我的沉默打败了他,灌下最后一口酒,嘴里喃喃的说着,你为什么总是这样的冷,缓缓的倒在我面前的酒桌上。
盯着整片的狼籍,我无所适从,周围散发的是腐败的酸味,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些烂醉如泥的躯体,最后,还是一个人离开,把一切的衰败留在身后,继续我沉闷的生活。
尽管有再多的不愿意,林最终还是要离开了,如此颓废的他没有所谓光明的前途,只有一片暗淡的路途。林走的时候是在半夜,我没有去送他,只是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无法入睡,茫然的盯着窗外零散的星星。恍惚中,听见有人在门外抽泣,打开门,水印落寂地站在门前的池塘边上,淡黄的月光撒在她身上,脸上是惨淡的白皙,皮肤下淤青的血管微微颤动着,头发湿漉漉的搭在脸上,眼睛里一片茫然。我上前抱住她,发现她浑身的冰冷,也看到她脖子上明显的吻痕。
我想给自己留个纪念。水印的声音没有半点起伏,像一朵被抽去水分的百合,我重新拥抱她,重叠的身影印在水波粼粼的水面上,风吹过水面,蘸起点点猗涟,连同树叶的沙响奏出离别的哀默。
水印的身体越来越差,经常吃不下饭,闻到饭菜的味道便吐个不停,一个月后,我陪她去偏僻的小诊所确认我们内心共同担忧的。盯着病历纸不容更改的字迹,水印显得格外沉静,早孕,似乎是很遥远的事,但它就是那么真实的发生在我身边。
是生下来,还是打掉。
不,我不能让他出世,我不能让他的一生背负本不该承担的错误。
陪水印去医院的那天,她穿了一条白色连衣裙,林曾经说过,她是最适合穿那条白裙的女孩。水印躺在冰冷的病床上,面无表情的盯着头上雪白的天花板,看似不在乎的迎着医生带着鄙夷的目光,只是抓着我的手却在颤抖。腥色的红溢出在白色的床单上,也染在他最钟爱的白裙上,结束了。我扶着她回家,穿过医院长长的弥漫着药水味的长廊,水印突然双手紧勒我,泪流满面的说,我的孩子,哭的竭斯底里,身体沿着墙壁滑落。
我在一片惊诧的目光中把水印带回家,不停得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安慰着她的失控。只是,水印每天都会睁着她的大眼睛惶恐的叫着,宝宝,我的宝宝。睡梦中,全是那个未成型孩子洋溢着明媚的笑容。水印愈见疯狂,每每弄的我心力交瘁,在我快要放弃时,她却消失了,只留了一张满是皱痕的信。
小么,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无法承受你眼里的破碎。我离开或许是最好的,放心我不会自杀的。
我抚摸着纸张上凹凸不平的痕迹,把它放在鼻子前,能闻到泪水的咸味,我知道,她放不下林,记得她曾经说过,林喜欢西安的荒凉的孤寂,或许,她会去那个古老的城市。
岁月的流失,我离开了那个小城,开始漂泊,遭遇不同的男人。一次又一次败坏着我本就不堪的生活,身心俱碎。或许上天怜我,让我遇上蓝,依然清晰记得蓝看我的眼神,春水般是柔腻,无芥蒂的微笑,在他的瞳孔里,我看到了那个落魄的一脸苍白瘦若枯鬼的我。
不知是因为疲惫亦或是他的无害,我收起我的尖锐,安心的与蓝在一起。开始变回一个正常人,会笑,会哭,也学会了在乎。而水印的一个电话,将我带回那段流离的时光,迷离的记忆。
想什么事这么出神,烟都烧到手了。蓝带着睡意模糊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扔掉我手中快燃到尽头的烟蒂,然后抱住我。靠在蓝的怀里,鼻间萦绕的是蓝身上好闻的混合香草味的干净体味。
蓝,我还可以幸福么?
当然,小么,每个人都会幸福的,而你的幸福我来给。蓝总是那么的傻气和乐观。
蓝,我要去见水印,这个和我牵扯在同一条命运绳上的女人。蓝的身体一僵,但随即抱我抱的跟紧,我知道,他默认了我的决定。而那时候,我已经见过他的家人,准备婚礼了。
婚礼无故的推迟,蓝的家人很不理解,蓝一遍遍的为我解释,蓝每天忙的焦头烂额而愈见憔悴。深夜,抚摸着蓝熟睡中依然仅蹙的眉头,我一阵心酸。但却依然在等待着水印的下一次电话,也没有告诉蓝水印怀孕的事。
五个月后的又一次深夜,水印的电话在无边的寂静中响起。
小么,我快要生了。水印的声音在电话里异常的虚弱和无力。匆忙的问了她地址,连夜赶火车去了那里,果然是孤寂的西安。
在一间破旧矮小的平房里找到了水印,几年未见,水印的轮廓没变,只是眼角的沧桑和眼神的空洞仿佛经历了无边的绝望。微凸的小腹根本就看不出是8个月大的胎儿,脸色苍白的毫无血色。水印看到我时,无力的说了一句,小么,你终于来了,真好。就昏了过去。
我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虚弱的水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我不知道有谁可以教我该怎么做。有邻居跑过来告诉我说,她已经不行了,赶快送医院吧,我只能在一片慌乱中企求着这个人帮我把水印送进最近的医院。
医院里,医生一脸的严肃,没有给我任何解释地将水印推进手术室,留下我在室外茫然的等待。时间在漫长的流逝,手心微微有湿润感,心脏一直处于紧缩状态,直到手术室前的红灯熄灭。门开了,我上前抓住医生的衣襟,用眼神询问着他。
孩子保住了,大人……医生的声音是惯有的麻木,我只觉得意识一片模糊,以至于医生说什么血崩之类的话,通通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我无法理解那些专业的医学用语,我只知道,这个与我命运相连的女人要离开我了。
坐在她病床边,看着她生完产后虚弱的身体,头发杂乱的撒在枕头上,惨白的脸上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她拖着我的手说,小么,是他的孩子,可惜,他再也看不到了,他说过他喜欢安静的女孩,我就给他生了个女孩。小么,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的爱她哦,连同我和他的一起爱。说完,放在我手心的手缓缓滑了下去,我俯身抱住她逐渐冰冷的身体,幻想她还活着,这一切都只是个幻觉。
处理完她的后事,回到那间破旧的小屋整理些她生前的东西,屋子里满是她的气味。我在一叠书下面发现了一张纸潦草的写着几行字,应该是给我的。你知道林是怎么死的吗?我给他看了我走的时候拿走的一张你的照片,照片里的你面无表情,寂寥的靠在梧桐树下,秋天的叶子在飘零。那晚,他喝了很多酒,过马路时,留下一滩深红给我。也是那天,给你打的电话,然后用五个月的时间来沉淀。
决定离开西安的那天,我抱着宝宝在水印的坟前驻留很久,又是一个寂寥的秋季,泛黄的树叶在无声的飘落。我只愿她在另一个国度能够快乐,宝宝在我怀里安静的眯着眼,我知道,这个婴儿是我将用生命去爱的。
我不知道蓝会不会像我一样爱她,但愿他会,他是如此的善良。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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