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业余记者(下)劲草先生

发表于-2006年08月30日 早上9:26评论-2条

我住在前进大队小溪涂国荣家。我到前进的第二日早上,正和涂国荣一家人在一起吃饭,小溪队的队长走进屋来对我说:“黄同志,邹渊今早带个口信来,叫你到他家去一些趟”。

我说“谢谢队长转告,你吃饭没有?如果没吃就在这里将就一下”。

他也不客气地对我和涂国荣说:“今个是三十夜洗脚洗得好呀”。接过涂国荣老婆递过来的饭,端起就吃。

吃罢饭,我就匆匆赶到邹老师家。

邹老师是我最崇拜的老师,他四川政法大学毕业,文化大革命早期分来德江,先在县法院工作,组织部门在查他档案时,发现他家庭的成分较高,认为他不宜在政法部门工作,叫这种人断案,不就是要替阶级敌人说话吗?为了适应阶级斗争的需要,组织上又把他重新安排到文新学校教书。这那是重新安排呀?实质上就是贬谪他。法官都不能做,还能教书育人?教书,组织上就不怕他误人子弟,传授封资修那套?但邹老师没有怨言,乐意到了文新学校。在当时那个大背景中,被贬谪的何止邹老师一个人呢。

邹老师到文新学校时,我刚好读初中,因他的学历最高,就任我们的班主任兼语文课老师。他具有学者风度,挺直的身背,和蔼的面容,金丝眼镜后面一双含笑的眼睛,全身穿戴无论是什么样的颜色的衣服,总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他给我们上课,循循善诱,热忱负责,同学们都喜欢他。他是学法律的,学校不设法律课,就叫他教语文课,但也难不倒他。如果提起我们班的同学,他能数家珍般地说出我们每个同学的名字、家庭住址、性格和爱好。如果说我现在此的语文程度,就得益于邹老师。今天邹老师找我,肯定有重要事情,就凭这一点,邹老师仍在关照我,他的高尚为人也鼓舞着我,我怎么不尊敬他和崇拜他呢。

邹老师家住在学校一套破旧的校舍里。我走进他家,他的夫人李永芬老师正在喂养兔。他家在校舍后面围了一个竹拦,养了十几只兔。李老师见到我,忙丢掉手中的活儿,净手,给我沏了一杯茶,叫随便坐,等邹老师。

不一会,邹老师进了屋,我见到他很高兴,忙站起来为他让坐,他却找来一把木椅放在我的旁边坐下了,他开口道:“我叫修奎来,有这样一件事要与你商量。十一月上旬县文化馆要开个会,每区去两个人,区里定我了,但还要一个,而且是会写作的,我想推荐你去,如果你没意见的话,我去跟区里说一声,把你报上去”。他的话语温存、恳切而带有一种无限希望。

我恭敬道:“邹老师,你这样器重学生,我还有啥讲的,我不知用啥语言来谢谢你了”。

“好,就这样定了,你回去准备吧,到时县里会通知你的”。邹老师暗自喜悦。

十一月六日,县文化馆的虽然在摄氏十度左右,自觉有些清冷,但参会的人们都加厚了衣服,其热情不减。会议的主题是创作文学作品,为铜仁地区一九七五年元旦全区文艺调演作准备。会议很短,只有一天就散会了。

在会上,我又见到了肖维双,他是煎茶区委叫来开会的,他的身材还是那样的壮实。在会议的空闲时间表,他找上我,开门进山地对我说:“你们文新通讯组搞好轰轰烈烈,县里发了简报,有什么经验,请传授点给我”。

我说:“维双,你不是在打整我呀,我在省报上见过你几篇文章,把你的宝贵经验传授给我不更好”?

“修奎,你过分谦虚就是骄傲了”。

“那我们就互相帮助学习吧”。

“明年可以考大学了,你这个业余记者可报考新闻专业,大学毕业你就是新闻记者了”。肖维双若有所思的说。

“现在报考大学是组织推荐,我没有背景,不知组织上是否同意我报考。如果你有机遇,你也可以报考新闻系吗”?我说。

“到时,听天由命吧”。

因空闲时间很短,我俩没有深谈,最后互相说些祝福的话,就告辞了。

会议结束后,我和邹老师回到区里,在曹碧云书记办公室,邹老师向书记作了汇报。曹书记听后要我俩以闹水岩为题材,搞个话剧本来。他说红旗渠能上电影,我们也可以搞个话剧本来,让县里的剧团到地区去演。我和邹老师愉快地接受了曹书记安排的任务。

但我和邹老师都不是作家,从未搞过文学创作,心里还是有些虚。

邹老师对曹书记工员说:“题材是好的,剧本名我想好了,就叫《战天龙》吧,我们先拿个初稿出来给书记看看,如果有价值,修改后送县里去”。

曹书记说:“我对文艺创作是杵面棒吹火,一窍不通,你们是大秀才,你们认为行就交上去,用不着区里审,我相信你们的水平”。

因有老师在,我不便插嘴。

邹老师见书记信任他,也表态到:“半月内我们拿出初稿来”。然后他又说:“到时还是请书记安排有关人员初审一下,起码在政治上把一下关”。

曹书记感激道:“此话有理,那我就代表区委拜托你们师徒二人了”。

因我全面了解了闹水岩渠道建设情况,又写过一篇《战天斗地,其乐无穷》的通讯,创作《战天龙》的话剧本有了第一手资料,通过几晚上的挑灯熬夜,我拿出了剧本的毛坯,送给邹老师修改。邹老师三次修改后,又找有关人士座谈,再次征求大家对剧本的意见,可见邹老师对创作剧本的认真。邹老师根据大家的意见,进行了最后修改,才将《战天龙》话剧本送给区委宣传干事。宣传干事对剧本也是一窍不通,他领着办公室的秘书找到曹书记,然后由秘书念给曹书记听,书记听了几段后很高兴,他说:“蛮好的嘛,来源生活,高于生活”。

宣传干事说:“书记还没定稿呢,你看”?

“我不懂,刚才听了几段,比我看过的有些戏强得多。你去跟邹老师说,我很尊重他,你们也要尊重他,他们花费的心血我们应该承认,他是我们区里的大文人,区里写个推荐材料,把这个剧本推荐到县里去,推荐到地区去”。曹书记一拍定音。然后他又对宣传干事说:“请你转告邹老师和他的学生黄修奎,区里感谢他们,他们说半个月拿出来就半个月拿出来,十分守信用,剧本又写得好,按理区里应该给他们记功”。

“书记的话,我如实转告”。接着宣传干事又向书记请示道:“关于剧本签名问题,邹老师签的是‘文新区文艺创作组’,这也是县里要求的,书记你认为……”。

没等宣传干事说完,曹书记直问道:“区里有这个组织吗?是谁在当组长?除他俩个在搞创作,还有谁在搞创作呀”?

“区里没有文艺创作组织,也没有其人他人参与创作”。

“既然如此,剧本创作者就是邹渊和黄修奎,他俩虽说是我们区里的人,区里就不要沾这个光”。

“就怕县里怪罪下来,说他俩在搞‘个人英雄主义’”。

“屁话,什么‘个人英雄主义’,人家辛辛苦苦创作出来的东西还不许签署自己的名字,天下哪有这个道理”。

“可县里规定,我们不能违背呀”?

曹书记生气道:“既然县里早定了,你何必向我汇报。行了,行了,你就按县里的意图办吧。但得记住他们师徒二人的功劳”。

剧本由区宣传干事亲自送县文化馆,经县委宣传部组织有关文艺工作者初评,认为《战天龙》话剧本是当年德江县创作剧本中的姣姣者,又经县文化馆有关人士修改后,推荐到了地区。

十二下旬,从地区传来消息,说文新区文艺创作组的《战天龙》话剧本,获铜仁地区话剧创作二等奖,由地区文工团组织排练。

邹老师把这个消息转告了我,我一时高兴得失了神,许久没有缓过气来。

业余记者又搞起了业余创作了,这好比池塘里的水,经风一吹,又在文新区、社机关荡起了轻柔的涟漪。

春天又一次降到了大地,天气是醉人的温暖,恰是桃花落尽时,劳动的人们正在为大地动大手笔,描绘着希望的一九七五年。

五月中旬的一天,公社召开社教工作队员会议,全社十八个社教队员开了半天会,各自去了,我则交了一篇通讯稿给吴龙,不仅希望他登载在《文新通讯》上,更希望他帮忙投递省台省报,他乐意地答应了。日头偏西,我也走出公社,准备去文新学校拜访张强。

这时,天空缀满了鲜艳的彩霞,映在春天缎子般的稻田里,在树木的倒影下,文新好像添加了光彩的装饰。

我直奔学校,不料在龙兴场口路坎下望见小凤正在旁边的一块稻田里和三四位年轻妇女插秧苗。只见她裤管卷过了膝盖,脚肚子淹没在水田里,双袖也卷到了肘弯以上,左手握着秧苗,右手不停地从左手分出秧苗,然后插进稻田里,速度不是那么快,显得不够灵活。这也难为她了,一个从未做过农活的干部子女,一个高中毕业生能玩笔杆能玩厨子又来玩大地,并和农村妇女一样参加地里劳动已经很不错了。我再细看,其他几位妇女插秧苗的速度也不见咋样。她们那块田已插完了一大半,只剩下一小角了。插到田中的嫩绿的秧苗在晚风的吹拂下,极不自在的左右摇摆着。我佩服张连凤能文能武又能农。她伸腰的时候站起来看见了我,圆脸庞红润润的,眉很黑,条长的双眼闪动着爽直的、热乎乎的目光。她未言先笑,用握着的秧苗的左手指向文新学校,然后车身指向区公所。我读懂了她的意思,我挥手向她示意,就朝文新学校走去。

稻田里传来几位年轻妇女的笑声。

刚进入文新学校,一曲《春江花月夜》的二胡独奏曲从张强的寝室里传出来,色调优美,音韵和谐,节奏活泼轻快,直抒胸臆。由此,我想起了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这首词: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转。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有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日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进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昭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村。

随着二胡节奏的轻快,使我溶进了春天里的月夜环境中。月出,月升,月斜,月落,音绪启承转合,形成了曲调的波澜与矛盾,起伏和张力。

我踏进张强的寝室,对他的二胡独奏拍手叫绝。他见我造访,忙把二胡挂在墙壁上,去沏茶倒水。

张强的寝室十分简陋,一张朱色的木床占据了半个房间,只见墙壁用白纸糊贴,在电灯光下更显得光亮。窗底的书桌上堆着书,教案本,粉笔盒,笔筒,一根铁丝从窗顶拉直到后墙,上面挂着洗净晾干的衣服,更显得房间过小。

我和张强互称腹友,何谓腹友,心腹之友也,金兰之兄弟也,也就是知已也。人得知已者足也。他爱好二胡,拉得特棒。从刚才的独奏,可见他的感情特别的深厚和丰富。只要我俩在一起,总有抑止不住的心情要互相倾吐。我卷起蚊帐坐在床沿。床有点摆动,坐上去只要屁股一动,床就吱吱作响。他用一只搪瓷缸盛了一杯茶递给我,只见搪瓷缸表面用红漆烧烤的“奖给先进工作者”七个字十分醒目。这是县农业银行奖给他父亲的。我端茶在手,慢慢品尝,茶是本地茶,十分可口,我称赞不也。他忙过了,然后对我说:“好久没见你来,怪想你的,我今晚准备回草山坝去,迟疑半天,还把你等来了,算不算天意呀”?草山坝是他的家,家里有父母和两个弟弟和三个妹妹,他是家中老大,他是常回家看看的。

我感激道:“你和我如此莫逆,可能是上辈子修的德,天意促成你我的缘分,只可惜你我都是男的”。

“你又扯到上辈子去了,上辈子不知有我们否”?

“这么没有呢”。

“不扯上辈子了,你还没有吃饭吧”?

“没吃,难道你吃饭了”?我问。

“我吃过了,学校一放学,就是食堂开饭时间,难道你忘记了。你看,你来后又不主动报告一声,害得你肚子还是空空的,走,我们到厨房去,叫冯师傅炒两个菜,我陪你再吃一点”。说着就拉着我的手往食堂里走。

到了食堂,一个农民打扮的炊事员正在收拾桌面,张强上前对他道:“冯师傅,修奎还没有吃饭,还有饭菜吗”?

冯师傅道:“修奎咋才来,饭菜都有,菜只是白菜,不知修奎吃得惯不”?

我说:“冯师傅,你说那里话,我什么菜都吃得来,不过要劳驾你了”。

张强道:“冯师傅,还是炒两个菜,伙食费我来负责”。

冯师傅道:“对,修奎难得来学校一趟,我跟他炒个瘦肉炒几个鸡蛋,伙食费嘛就免了吧”。冯师傅从屋内抓了五个鸡蛋打入空碗里,又切了半斤瘦猪肉,张强向灶里烧起了火,不一会功夫,冯师傅就把鸡蛋和瘦肉炒好了,他对我们说:“就这两个菜,将就下,白菜你们自己弄”。然后他又问:“我这里还有半瓶酒,你们喝吗”?

“够麻烦冯师傅了,我俩还不会喝酒”。我和张强谢道。

“修奎回农村已第三个年头了吧,去年你还在我们岸山搞社教,酒还没学会呀”。

“我沾一滴就醉得要命”。我边说边和张强走到饭桌边,每人盛了一碗饭,坐到旁边的凳子上吃了起来。张强吃了两半碗饭就放碗了,而我一连吃了四大碗,放下碗后还说:“酒不行,,饭二三碗还填不饱”。

冯师傅笑道:“修奎肚皮也成农民肚皮了”。

我说:“是呀,不是酒囊也是个饭袋呀”。

“你别说笑了,常言说吃得才做得嘛”。冯师傅自认为刚才说话有些失言,马上补充了这一句。

饭后,我和张强在校园里逗游了两圈,然后沿着通往区公所的黄泥小路朝小凤家走去。

天色已以晚了,一轮明月从东方升腾起来。我和张强趁着月光走进小凤家,只见她刚换了一身米灰色的套装,红润的脸上堆着笑,一双黑白分明的杏子眼,细细的黑眉毛,鼻子,嘴唇都带有山区姑娘那种粗犷,质朴,不加修饰的美;宽阔,浑圆的肩头,挺拔的腰身,站在我们面前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楚楚动人。她招呼我俩坐到客厅的小木椅上,忙去沏茶。她母亲和一对弟弟妹妹也在家,见我和张强来访,个个笑颜可掬。张妈妈找来一包香烟打开递给我和张强抽,我谢绝了。她笑着对我说:“修奎德性好,一不抽烟二不喝酒”。

我说:“张妈妈,我不是不抽不喝,主要是还没有学会”。

张强说:“这倒是真话”。然后他又说:“小凤你就别沏茶了,我们出去走走,尝尝今晚月亮如何”?

小凤满心欢喜道:“何为不可”。接着她对张妈妈道:“妈,我和他们出去了”。

张妈妈说:“别玩夜深了,早点回来”。

“嗯”。

我们仨,相约去玩山区的乡村公路。

月亮又升高了,月光如水,泼向那树梢,洒在乡村公路上,同时也洒进了山川和田野。

我们边走边聊,谈写作体会,谈个人前途,谈社会弊端,谈现在,谈将来,谈友谊,谈……。由于我们有共同的兴趣和爱好,把相互间的心逐渐拉近了,贴近了。人,不是概念和理性上的混合物,而是有血有肉的生灵,是感情和理智的统一体,人们往往不是有了全面的深入的相互了解之后才开启友谊的门栓,而往往是在不知不觉之中采撷了心灵之树的精美酿制到友谊的琼浆。感情的成熟,像细雨湿衣看不见,像春花落地细无声。我们或是其中两个在一起的时候就有一种愉悦感和慰藉感。我们在一起交谈,不论是富有哲理的思辩,还是谈人生谈事业谈创作,都无需喋喋不休的陈述,三言二语之间,便可以撞出智慧的火花。我们开玩笑,一句潜台词,便可激起一阵笑声,大家笑得非常开心。

我对小凤,除了像小妹一样对待外,是否还点什么,我也说不清,我很愿意和她在一起。但为了避人口闲,我常把张强带上。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毫不掩饰和回避。有时我和她单独在一起也对古老而又新鲜的人生话题进行过讨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可不可以成为朋友,答案是毫无疑义的,然而这毫无疑义的答案里,古往今来却衍生出许多痛苦的故事,所以这又是一个永远讨论不清的感情命题。

月正浓,我们又谈到前途问题,我说:“按政策规定,上山下乡知青和回乡知青有两年时间就可以报考大学了,大家都应该去努力,书本不能丢,该复习的得抓紧,虽然国家有指标,可怕成绩还是主要的,不能像我这样,有了些荣誉,但仍是非不非农不农的,照样在生产队记工分,以分红过日子,能奔出去的千方百计都要奔出去,体现一下人生的价值”。

张强对此也有感慨,他对我说:“今年我和你都有了规定报考条件,从目前情况来看,你比我和小凤的条件都优越,年龄比我们都大,又在社会上有一定的知名度,就看县里今年给我们公社几个指标。如果只有一个,我们就先送你上大学。有两个,我就和你一起上大学。小凤年轻点,锻炼时间还差一年,你就后面来吧。大学是我们共同向往的,目标是我们三人都要读大学,我相信这个目标一定会实现,只是迟早而也。说实在话,我这个代课老师也不稳,学校缺人时你就代课,不缺人时你就得走开。考不上大学我们誓不为人。但业余记者目前我们还得做”。

小凤道:“但愿我们的目标都能够早日实现”。然后她又说:“修奎,你还有一件事没告诉我们呢”?

“我咋敢对你们隐瞒,小凤你说说我还有啥事没对你们说”?

“你想呢”?

“想不起来”。

“听区里的的宣传干事说,你最近要到地区去开会”?

“他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就是今天早上吧,他对公社何书记说的,我在旁边听到了,他说县里叫你整理个材料,要你在会上发言,难道你还不知道”?

“可能修奎确实不知道,知道了一定要告诉的”。张强替我辩解道。

“我倒想到地区和省里开会,闯一下大地方。但又说回来,真叫我到铜仁开会,我这个人从未出过远门,会上发言心里还是有些胆怯”。

“修奎,这就差了。有什么可胆怯的,文章敢写,大报小报敢投,上台发个言有什么可怕的,这正是练你胆子的时候,可惜我没有这个机遇。你到了地区台上发言,我们在家为你壮胆”,小凤激动地说。

我腼腆的说:“那又不是公社的会场,那是在地区,在场的都是些大记者,大领导”。

“是道是。不过你去了再说,一回生二回熟嘛,有个二三次就不怕了”。小凤有些改口。接着她又说:“今年你报考大学,最好去读新闻专业,你中文有基础,大学毕业了就当大记者,新华社记者,《人民日报》社记者”。

“就怕事与愿违”。

张强说:“有愿望就能实现。不过我们今后无论读什么样的大学,大学毕业后是浮还是沉,无论走到天涯海角,各在一方,情谊可不能变”。

我说:“长路漫漫其修远,情如长江永不歇,他年前途各自有,犹如珍珠久珍惜。我等三人结交,始终如一,古人说了嘛,人生结交在始终,莫为升沉中路分嘛”。

“对”。小凤把手伸过来,我们三人不约而同的把手拉在一起,异口同声的说:“明月作证,咱们的友谊长存”。

小凤告诉我到地区开会没有假,第二天向文书就通知我了。我有幸参加了铜仁地区通讯工作会议,并在会上作了重点发言,赢得了与会代表高度赞誉。

一月后,也就是一九七五年的七月十八日,我被推荐参加了全县的高考。地点在就在文新区公所,全县统一出题,县教育局派人来监考,我们区有六个人参加,高中同班同学张世培也参加了,其他的我不认识。张强是符合条件的,公社没有推荐他,很惋惜。考题很简单,只有五科,语文、数学、政治、物理、化学。一天半考试,我轻松地拿下来了,自我感觉良好。考试结束,县教育局的同志发张表给我们填,表上有姓名、性别、出生年月、家庭成份、政治面貌、社会关系、家庭经济状况等等。但没报考院校。教育局的同志说,这由教育局安排。

九月下旬,时间已接近中秋,神州大地弥漫着一种成熟的格调。一日清晨,我起床后,走出涂国荣家的房门,门前几棵楠木树上有两只喜鹊在快活的恋爱着,对叫几声后又对调位置,卿卿我我,嬉叫不停。涂国荣也起了床,看见我在他家房前阶阳上凝神,笑着对我说:“喜鹊闹佳音到,黄同志清早起来就注视着喜鹊的嘻叫,今天肯定有喜气吹来”。

我说:“涂大哥,喜鹊在你家房前叫,可怕是你家有喜气哟”。

他说:“今早喜鹊比任何时候都叫得凶,喜事肯定印在你的身上,你在我家住了十个月了,难道喜鹊不是冲着你来的”。

“你拿我开心”。

“你好久没回家了吧,你得回家去看看。我不是拿你开心,你读大学的通知书这时候已应该发了,难道你呆在这里不着急”?

这倒被他说到的心里去了。

我吃过早饭,只身来到公社。

我走进向文书的办公室,他正为牧羊岭大队批化肥条子。待他把其他事办完,才笑嘻嘻地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给我。是遵义医学院寄来的。我打开一看,原来是录取通知书。我得了通知书,但没有激动,因为没实现我的愿望。可向文书还是口头上祝贺了我。

我拿着通知书,一溜烟地跑到张强寝室,把通知书给他看了,他兴奋地把我拥抱着,像西方人那样,通过这种方式表示对我的祝贺。

过两天,我把此事告诉了小凤。她说她已经知道了,是张强告诉她的,她为我而高兴。因是上班时间,学校在上课,她没去三房寨劳动,就留我在她家坐坐,我要她一张照片,她从屋里找一张给我。照片上的她,一身军服,腰系军用皮带,皮带上缠满了子弹,身披一支半自动步枪,站在文新公社门前一块草坪上,背景是文新区公所后面的马鞍山,她凝视着远方,脸上带着微笑仍显得神情威武,恰似一位精精神神的女战士,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她,和众多巾帼女兵一样也不减须眉。

她很大度,没有因我报告迟而怨恨,也没有因我读的是医学院而感到惋惜。她问我世界上有几种人,我说从性别分有男人和女人,从道德上分有好人和坏人或善人和恶人。

“从人际关系上分呢”?她问。

“没想过,你说呢”?

她不假思索地说:“从关系上看,分三种,即爱人、路人、仇人”。

我摇摇头说:“不会吧,朋友呢”?

她说:“从本质上讲,一般朋友只能算路人,自然聚拢自然离散,就连没爱情的夫妻也不算爱人而是路人,所以犯不上叫真,好也罢,坏也罢,合也罢,散也罢,没有心要去动真情,不必把一切都放在心上。而爱人呢,是真正意义上相爱之人,他们可能是夫妻,也可能不是,那是一种形式。我认为爱人是认真的,哪怕感情上的一点点伤害,大家都受不了”。

这是她的奇谈怪论。我自然想到,你把我当成何种人,但我不好意思问,也不敢问。

九月二十八日,张强专程来为我送行,一直到二十九日他才从我家离去。我已告别了亲人和朋友,告别了家乡,踏上了艰苦的求学之路。

我走后,从张强和小凤给我的来信中得知,文新公社通讯组的活跃气氛就减了大半,《文新通讯》因吴龙准备考学校而停停办办,在《贵州日报》上偶尔见到的是张强的文章,再也见不到其他通讯员的文章了。

随着上山下乡知青的回城,吴龙考取了铜仁地区农校,《文新通讯》当年就停办了。吴龙毕业后分到团地委工作,后调地区纪委、省纪委工作。

小凤和我一样,一年后考取了遵义医学院,成了同校同学。毕业后在水城矿务局中心医院工作,成了家,后调浙江余姚,因夫妻感情不合,成了路人,离异了。后到成都龙泉驿妇幼保健院工作,成了高级妇产科大夫,她所生一子,跟随她一道生活。

张强不失誓言,刻苦攻读,两年后考取贵州师范大学,毕业后先在德江师范任教,后调铜仁地区讲师团工作,现是教授、团长。

文美鲜不甘落后,三年后考取铜仁师专,毕业后分到德中任教,后参加公安队伍。

余玉白,回城不久调浙江余姚工作。

冯胜荣回城后,先在日化厂工作,后调县酒厂。

乐中孝一直在文新公社居池坝教书,一九九六年被聘为国家正式老师。

至此,文新公社通讯组就只有向佑贵一人了。可是他的年事已高,不久已退休了。

文新公社通讯组这个新生事物,在不到两年时间里就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可惜它永远上不了史册,我在这里为它记上一笔。因为我惦记着文新通讯组的每一位业余记者,惦记着邹渊老师,惦记着关心和支持我们这些业余记者的领导和同志。所以我把所发生的故事以小说形式纪录下来,也算是对这段历史的慰藉。

后记

小说到此结束了,但还有一些人物要向读者交待:

苏鲁发一九八二年调回老家。

耿仙都(女)一九八一年调回老家。

曹碧云一九八一年任德江县人民政府副县长,当年当选为县长,一九八四年任县人大主任。后退休。

何永亮后调县农业局工作,其全家一道进城,后退休。

邹渊一九八0年调铜仁师专工作,任校长,一九八七年调贵州省民族学院工作,任法律系主任。

张玉瑜一九八一年调稳坪区工作,现退休。

冯仁炳因不得志,常酗酒,于七十年代后期病逝。

刘治周因经济问题,于一九七八年被免去支书职务,以农为主,因开拖拉机,翻车致残。

肖维双一九七五年就读浙江大学,毕业后分在地区农机站工作,后调地区公安处。

张世培一九七七年就读思南师范,毕业后做民办老师。二000年前转为公办教师。

田茂方曾在县委党校和县委宣传部工作过,九十年代退休。

李永清曾任过县挡案管管长,九十年代退休。

杨珍(女)曾任过文新区妇联干事,后调县林业局工作。

徐东翠(女)县城反帝大队社员,出嫁南客,后情况不清。

涂国荣不愿意务农。卖掉房子进城做木工生意,亏本,现对他情况不明。

毛洪成一直在家务农。

(完)

(2003年7月初稿于德江县城)

本文已被编辑[ziyan0826]于2006-8-30 11:04:45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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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ziyan0826点评:

虽是个业余记者,
却留下了太多美好且深刻的回忆!

文章评论共[2]个
过客89-3-评论

欣赏了,好意境。
  【劲草先生 回复】:谢谢鼓励! [2006-8-30 16:34:01]at:2006年08月30日 下午3:20

张贤春-评论

 一拍定音。?一锤定音
(尝尝)今晚月亮如何”?赏赏


  【劲草先生 回复】:谢谢纠错. [2006-10-23 9:45:27]at:2006年10月22日 下午3: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