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小妹认识田文军的时候，心情正跌落在太平洋底底。她一直这样想的，她爸拉三拉三轮遇车祸都是她害的，她哥考上大学却执意南下打工也因为她。这样想着，她就郁闷得不行。虽然中小学成绩一直拔尖，可一进入花花世界的大学，孤僻的她，就觉得整个世界都把她遗忘了。不参加活动，就闷头看书，也不看教科书，就钻进图书馆，看那些一直被爸妈称作“禁书”的乌七八糟的书，像什么《红楼梦》、《非常日记》，《儿子与情人》……看了那许多的“邪书”，许小妹突然有了点意识，发生那件事，也没必要寻死觅活；或者……如果不是爸妈一直把她束着，让她一直活在那么个纯白的世界里，那事儿可能根本就不会发生啊。这样一想，她竟然有些抱怨起爸妈来了，难过得像吃了条虫子。　

认识田文军那天，许小妹接到了她妈打来的电话。许小妹清楚，她妈没事是不会打电话的，更别说出现“下雨天，没事情，聊天”之类的字，她妈节俭到吝啬的地步。她妈开始说没事，后来就哭了，许小妹也跟着哭。她妈说她爸可能要截肢。许小妹安慰好她妈，自己哭完了，就一个人跑到江边去吹冷风。

十二月的天气，冷飕飕的风很容易将一个人吹醒，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时候，就得借助外界的力量。可这一天许小妹的情绪似乎特别糟，早上被同学误解，世态炎凉。女人没事就喜欢瞎想，更何况是有事呢？她开始坐在离水很远的大鹅卵石上，后来鬼使神差地向江水边走去。

坐了几天的火车，任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安顿好一切，田文军就一个人溜到江边去走走。后来田文军就想，这就是缘分。从蒙古大漠到这个江南小镇的第一天，就英雄救美。

半晌，许小妹仿佛总梦中惊醒说：我手脏了，只是想去洗洗，怎么就掉在水里了呢？

田文军有点哭笑不得。

许小妹和田文军理所当然地成了很亲密的朋友，这种“亲密关系”在别人眼里可就都变质了。一个能言善道，一个沉默寡言；一个说，一个听；一个开朗，一个忧郁。二人以兄妹相称，这种很纯粹的情谊在很长时间里给了许小妹求生的意志和不竭的动力，而她也没想到，自己会在很久以后才知道，自己已经在无意当中爱上了这个粗犷但不失温柔体贴的“老男人”。

同学似乎都被田文军收买了，左一个他好右一个他好，对许小妹竟然也格外地热情起来。许小妹有点受宠若惊。在她看来，爱情未必长久，而友谊却可以天长地久。空间上的距离暂且不说，就时间，两三年后，谁知道会是什么样子？更何况，田文军是有女朋友的，她怎么能做一个人人唾弃的第三者呢？

田文军则有他自己的心事，对涉世未深单纯得像一张白纸的许小妹，他在爱慕、愧疚与矛盾中饱受煎熬。这些许小妹当然不知道，还只是想可能是他背井离乡念家思人，她当初也有这样的心情。她也想到自己并不如田文军想的那么纯洁，对于一个位经历生死抉择的人，怎么能体会她的苦痛呢？

田文军工作调动，离开这个城市，偶尔会想起，在这个江南小镇，他觉得自己欠下了一笔感情债。对于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在许小妹对他如此的依赖下，他只能告诉她，其实他已经成家，说了n多的理由，最后说顺其自然。许小妹明白，说白了，就是自私。可她惊觉，她计划好的人生道路，已经被这个男人破坏了，她的生命里似乎已经不能没有这个男人了，有时候她会想，做他的情人吧。

许小妹对田文军的依赖，让他在男人的虚荣心与自尊心里找到了一种久违的感觉，更多的是一种压抑。随着时间的推移，对彼此了解的深入，许在妹发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这个她衷情的男人，传统得要命。以前一起吃饭时，他就从不让许小妹付钱，aa制也不行；他的孩子必须跟他姓，绝不做倒插门女婿……

原本差不多已经忘记的折磨又开始困扰许小妹，一想到那件事情，她就胸口痛得喘不过气来。她不想破坏自己在田文军心目中的形象，她怎么能告诉他，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几个那女朋友一起去夏令营，仿佛喝了很多酒，反正第二天她醒来时，一身被脱得溜光地裹在被子里，而那个她一直崇拜的男同学就合衣躺在她的旁边。那时，她就想到一个字，死。

田文军说，在他心里，许小妹就是一朵含苞预绽的百合，是天使，是月亮……

其实，许小妹大可不必在乎这些话，男人的话，有时候就是一时兴起，兴口胡说。可田文军越是这样说，许小妹就越是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当不能承受时，她割断了和田文军的一切联系。

毕业后，顺利就业，对众多的追求者，许小妹报以绝对的微笑。可古语“女大当嫁”，在亲友的劝说加胁迫下，许小妹开始和一个男人交往并最终结婚，而那个人，竟然就是她崇拜的那个男同学。那男人仿佛全然不知当年的事情，只一心一意地对许小妹好，许小妹想，这是天意么？

新婚之夜，当丈夫完全进入她的身体的那刻，她感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看见洁白床单上的那点如花落红，她泪如泉涌。

在很多年以后的十二月，当田文军和许小妹再次相遇在那个江南小镇的时候，两人均已儿孙满堂。见了面，相顾无言。坐在江边的鹅卵石上，冷风如当年一样吹拂着许小妹已经霜白的头发。田文军说：没人知道你去了哪里，我每年就到这里来过冬，每天来这里等你。你想的那些我都知道，那次醉酒，你哭闹着，都说了。你想我会介意那些吗？可没想到……

现在我们都很幸福，不是吗？许小妹颤颤的微笑。两人相挟而去，还像两兄妹，身后的残阳如血，如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