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浪鼓
以前在乡村,只要一听到拨浪鼓响,大家就知道卖货郎来了。拨浪鼓是用一面巴掌大的手鼓做成的,手鼓穿在一根木棍做好的柄上,在手鼓的边缘对称的穿两个洞,系两根细线,细线的一端再系上纽扣,拨浪鼓就做好了,只要轻轻的摇动柄,纽扣就会击打鼓面,发出“卜隆隆、卜隆隆”的响声。
因此,在乡下,摇拨浪鼓就是卖货郎的代名词。一条黝黑发亮的扁担,一面像小姑娘摇着发辫的手摇鼓,一副光亮的货架……货郎的足迹已远,而我追逐着那激越的鼓点,从一个孩童进入了成年。货郎像消失在乡村田野上的风,像一块钟表停在了过去的某段时间,像一种过去的语言在追述往事。不能忘怀的,是货郎撩拨心弦的行走的风景,一种岁月越老,越弥足珍贵的记忆。
童年时很喜欢听到拨浪鼓的声音。鼓声由远及近,女人们像母雀瞅见了金黄的谷粒,扑腾着双翅汇集到老槐树的脚下——货郎歇脚的地方,手拿针头线脑、几尺头绳,一匹花布,与见多识广的货郎说东道西,讨价还价,打情骂俏。孩子们围绕着货架,拥挤着、询问着、尖叫着、欢呼着……乡村贫寒的生活中所有对于快乐的向往,就锁在货郎玻璃面的货架后面。货架后面的物什在玻璃后面闪动着神秘的光亮。能够发出爆响的火纸,一含就化的水果糖,五颜六色的玻璃球,会飞的小气球,构成了乡村孩子生活中最具诱惑力的念想。他们积攒着每一枚硬币,用预备好的每一枚硬币迎来激越的鼓声。远远的吆喝近了:破鞋底破鞋壳废纸猪鬃鸡毛鸭毛兑糖换针哪……为了这一声吆喝,为了兑现这一声吆喝,孩子的目光搜遍了村寨山野、地头田塍的每一个角落,发现的眼睛,让贫瘠变为富有,单调冷落的土地被渴望一遍一遍不倦地阅读。
货郎常常是外乡人,他们坚韧的脚板踏平了异乡的艰险,朴素愿望冲淡了游走四方的担忧和恐惧。记得经常来我村的卖货郎,是一个中年汉子,姓啥名什大家也不清楚,有时也懒得问,要买东西就直接叫,摇拨浪的,这里要买东西,卖货郎自会过来,卖货郎为人豪爽,拨浪鼓也摇得特欢,在一里地就能听到他摇的鼓声。只是九十年代后,乡下的条件好了,交通也发达了,大家要买东西都是直接坐车进城,卖货郎的身影便也见得少了。后来听家里人说,哪个经常来我们村里卖东西的卖货郎在城里摆了个小摊,大家进城还是愿意买他的东西,说是彼此熟悉,不会买到假货,价格也公道。
一根黝黑的扁担,一头担着柴米油盐,一头担着日月星辰。货架在生活中漂泊,货郎居无定所,风餐露宿。他们也许会用一个顶针或者一个发夹几尺头绳换来一碗剩饭充饥,路边的风雨中的破庙可能成为临时的安身之所。在瓦蓝的天空下,在日落到来之前,孩子们追逐着他们,追逐着闪光的货架与货架在开合之间的细节。疲惫思归的时候,可能是脑海中浮现出妻儿在家中等待的光景,若有若无的幸福在那张黝黑的脸上滑过,陶醉的感觉击穿了他们在尘世奔忙中抵御风霜的圆滑和吝啬。他们大发善心少有地慷慨,突然停下货架,从中取出水果糖一人一粒。那动作像闪电一样急促,不容被施舍的对象再有非分之想。
擎起激越的鼓,用朴素的愿望,敲响沉寂的岁月,让快乐在生活中流布四方。日子被一页一页地翻了过去,现在算来,我大概也有二十多年没有听到拨浪鼓的响声了,只是有时在梦里还会听到“卜隆隆、卜隆隆”的拨浪鼓声,仍然看见了货郎用黝黑的扁担,挑着闪亮的货架,沿着蜿蜒的乡村小路在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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