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迷路了!”
旅人抬起手臂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身后的路消失在青草里,前方灰色的天空接着草野,脚下半米来宽的路淹没在不远处的草丛中。天蒙蒙亮就上路,下官道走土路,在树林与原野间穿行,不知怎么就走进这片无边的草野。
他记得刚走上土路上偶尔还能遇到一两个人,再走过树林时有个老护林员坐在树桩上挖着耳朵,那时日头直射到头顶上,影子就缠在两脚间。这会儿太阳隐在雲里,也没有风,已经很久连只飞鸟都看不到。无法辨别方向和时间,赶了十来个钟头路的肚子滴米未进,早已饿的贴到后背。
旅人四下里打量着,有片刻缓不过神来,似乎不相信自己的处境。好像是一股巨大的力量把自己拎起来猛的丢到这里,又旋即离去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迷路的,他实在想不起来。脚上的鞋像一对长着牙齿的怪兽,每一步都在残忍而执意地啃食他的毅力。饥饿、疲劳和孤独让他的思考越来越不清晰,只是靠脚背脚底的疼痛刺激着他衰弱的神经。时常出现的目眩耳鸣提醒它实在不应该再继续透支体力。
行走的旅人在茫茫的草甸里像飞进一桶绿颜料里的小飞虫,挣扎着挣扎着眼看就被绿色淹没了。
路从何处来,通往何处去,四野茫茫,不辨东西。他只能径直往前走。
又走了将近两里地,脚下的小路开始分叉。在三条小路会合的地方,有片开阔的土坡,无植被覆盖的地皮让旅人想起女人平坦的小腹。一汪清泉适时的点缀其间,如同女人可爱的肚脐。这时旅人看到了天地间另一个呼吸的活物—一条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的黄狗,盘踞在“肚脐”边。
旅人向那一汪碧水走去。狗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想跳开又似乎没有过剩的力气,只是带着一双警惕的眼睛慢慢退到路口,一边审慎地盯着对方。旅人抄起水喝了一阵,再回到三岔口时脸上有了点生气也有了血色,离黄狗一米远处一屁股坐下来。黄狗微微抽抽鼻息,仰视一下旅人的脸。旅人朝它招招手,往身旁拍了拍。黄狗似乎能看懂旅人的邀请,将头抵在两只前爪上,一点点爬到旅人身旁。
约在一周前,黄狗不知怎么跑到这里,这几天它一直没停止寻找回原来村子的路,可是从踌躇满志走到意志消沉,都不过是在这三条路上白白兜着圈子,三条道轮换交替,怎么走仍然还是回到原地。七天里它只吃过一只拳头大的鸟,为抓鸟耗费的气力让它更饿更消沉了。
头顶的云还聚集着,没有一点散去的意思。空气里也没有一丝风,整个天空像沉沉的铁板吊在半空中。
狗默默注视着旅人,旅人也静静地盯着狗,天底下仿佛只剩下这两个无法用言语交流的活物。在这里高级动物和低级动物的区分已经完全没有了意义,他们不过是两个同病相怜的饥饿的疲惫的生命,听着对方极度疲乏的心跳合着自己的同时博动的声音。
就这样无聊地坐了一会儿,旅人探手摸向荷包,一盒香烟和火柴出现在他的手上,这个富有的家伙炫耀的冲着黄狗扬了扬。继而抽出一支烟放在鼻前享受地嗅了嗅。擦着火柴的时候,狗仿佛受惊的怔了一下,同时狗也从旅人的眼睛里看到一簇跳动的火苗。
旅人把燃后的火柴梗扔到黄狗跟前,黄狗立刻把它按在鼻前闻了闻,然后失望的移开了鼻子。入口的香烟让旅人的乏累减轻许多,惬意的感觉似乎让他复苏了做人的高级感。
他伸手拽过黄狗的前肢,提在胸前抚摩着。先是顺着毛抚了一通,狗似乎很享受,表现出驯服温顺的样子;逆着毛抚了几下它似乎还沉浸在舒坦中没有幡醒;纵使是扯了它的耳朵,它仅仅抬一下眼皮,又垂了下去;把香烟的烟雾往它脸上吹,它只是欲迎还拒的挣两下。旅人放它四脚朝天的躺在地上,挠着它打滚儿或者把它小尾巴缠在手指上,略微用劲的时候它才哼哼两声,试图有一点虚弱的反抗。
这些玩过几次都无味了。旅人想起了接下来的趣事时,嘴角浮现一丝冷笑。他把烟纸撕成细条搓成捻儿,拴在黄狗的细尾巴上。狗左右摇晃着尾巴站立起来,旅人点着了纸捻儿,火“咝咝”地烧到了狗尾巴尖。
黄狗异常迅猛地跳起来,扭头欲咬掉“咬”它尾巴的家伙,无奈首尾无法相顾,于是它哀鸣着旋转起来,虎虎生风,火烧得更快了。旅人这才悟及自己导演了一出残忍的恶作剧,却在黄狗转成一团旋风中插不上手。黄狗声嘶力竭的叫声让空腹的旅人愈发不能忍受,他不得不做出点什么,好让这一切平息或者快点结束。
旅人脱下自己的上衣,盖住那团“旋风”,而“旋风”却卷着他的衣服无头无脑的冲向那汪清泉。待旅人明白过来,狗“嗷嗷”的惨叫已经渐止了,四肢划动水时漾起的波纹在怔立的旅人眼里越来越小,直至水面平复初时镜面一样的平静,映在里面的灰色天空,竟现出一抹黄昏的惨淡来。
寂静和昏暗笼罩的四野像即将关闭的盒子,把旅人盛在中间。他感到了难以名状的压抑和苦楚。对于孤单的迷路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即将到来的黑夜更为悲哀的事了。仿佛下定决心,他弯下腰系紧了鞋带,诀别般地看了一眼淹没黄狗的地方,决定继续上路。
可是茫茫的草野很快吞噬了三条别无二致的路,他的脚该迈向哪条呢?
本文已被编辑[静韵随风]于2006-8-29 15:42:26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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