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指一算,奶奶离开我们竟三年有余。这些年,家里经历了许多变故,虽然一直向着美好的方向发展,可却总是在幸福的相聚时间里体味到一种残缺的失落。有人说,时间会让一切蒙上灰尘,总有些东西会在时光的逡巡里消逝。可是,奶奶却一直固执地生长在我记忆和灵魂深处,闲暇时,我总在无人的夜色里温暖地怀念我的奶奶。

那时候,奶奶还在,家里很吵闹,人客也多。印象中,奶奶很会大吵大闹,她一会儿说是谁把她的针线活拿了,一会儿又说太阳都当头了圈里的牛羊咋还不赶上山,出去转转回来又要呵斥谁早早地把后园的土翻耕了,反正她的话很多,好象永远也说不累,却总是吩咐下一辈去干活。那时候,我还不怎么懂事,尤其弟妹更是玩劣,每每顶撞,无可奈何之下,奶奶就怨声絮絮叨叨:啊,我现在老拉,不能下地了,叫你们也叫不动了,你们就这样对付你们的奶奶嘛!这些分明含着爱意和疼痛的话语,在我孩时的记忆里，却总是把它们理解得尖酸刻薄。而我们的高兴也只有在奶奶拿东西给我们吃的时候才舍得施与。奶奶喜欢恒亲,每次从亲戚朋友那里回来,老人家总是魔法似的,从贴身的衣袋里捧出好多已经回潮的瓜子或是糖果,那些略带湿气散发汗味的什物,在孩时的记忆里,不知多少次蓬勃过奶奶的笑颜,奶奶只有在看着我们甜津津吃东西时候才能会心一笑,停止唠叨。

奶奶是个爱节俭的人,有时竟到了吝啬的地步。可是,奶奶老了,作为晚辈的我们,也只能由着她的性子,只要老人家高兴（还有什么能比这更重要的呢!），那时候,奶奶走亲戚不爱稍礼物,就连母亲给她张罗好了的她也爱理不理。她总是说，我这把年纪了,还要带礼物,难道人家不给我饭吃。奶奶说这些话时也噘着嘴,不依不饶,像个小孩似的·如果是逢着母亲的劝告明显带着命令的口吻,奶奶又会板起面孔,说她17岁就来这家人,还没人这样子和她说话。

记忆最深刻的是奶奶病重的日子,老人家总是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叫着儿孙们到她的病床前,一再叮嘱我们不要贪玩过了头忘记学习,不要一味任性地和邻居朋友闹纠纷……说话的同时硬是挣扎着起床来给我们削水果。本来就病重的奶奶为什么一再倔强地下床来做这些事情,而且还这样容光焕发,高兴唠叨，那时候我当然不明白围做的亲人们私下里说的回光返照,那样阴暗幽深的猜测·我心里想，奶奶平时那么健壮,那么能说会道,她肯定能挺过这一关,她不是说还要看着她的儿孙们一个个长大成才,都有出息么?

然而,奶奶还是在全部亲人未曾赶齐之时不舍地合上了双眼,我知道,奶奶有多么的依恋，这个其实她深爱的世界。

现在,我已经几年不曾在奶奶的祭日或是清明时节赶往故乡,我离我的故乡似乎越来越远了。

记得年少时,每年清明时候,村里都有聚会,大家分头行动,爬山涉水,寻祖寻根,为已去的祖辈或祖祖辈清扫坟墓,烧些纸钱,然后,在喧闹的黄昏里吃团圆饭,听乡亲们谈起列祖列宗的种种事迹直至月朗星稀。可是,这些情形也只能甜藏在我的心窝。多想,在那样的时刻,回到奶奶的坟冢,点燃一蓬衰草,抖抖地擦一根火柴,让剪了一夜的纸钱火光熊熊,连同那些遥寄天国的祝福伴随噼啪的鞭炮声回荡在空旷的山野,那荡气回肠的噼啪声,也许便是奶奶在另一个世间对孙儿的细心叮咛。

我时常想,一个人的性格形成,多半来于遗传,后天的影响往往是最大的。我还会想,我的血统中是不是有些分裂的因素。然而,我只相信,我拥有的,哪怕是分裂的血统,在我身上也是圆满的。毕竟,没有奶奶,就没有父亲,也就没有和父亲迥异和奶奶相似的“疯疯颠颠”的我。

此刻的夜霓虹闪烁,在这些迷茫浑浊的暗夜,我也不得不在这样的一些夜晚,重新梳理一下记忆,也许,只有这样的梳理,才能真正体味血统的重要性,才会理解世间亲情的来源,才会再次巩固记忆中留下的奶奶的真实情状。于是，我依稀看见奶奶的面容----依旧是慈祥的笑颜。还有就是,那些记录着沧桑变化的皱纹。我仿佛又看到,老人家斜靠在村头那株老树,一脸自豪,眺望我归来的路。到如今,那老树还郁郁葱葱,如果我风尘仆仆赶回家,还能见到老人家树下矮小的身影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