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虎一样的孤独……

童山雷

……当你那十年心血的结晶呈现在我面前，并且你还对我说出了那么些足以骇世惊俗的话的时候，一个想要写写你这人的强烈念头，便在我心中萌生了。……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你。

沉默了好一会，你总算是答应了我。不过你提出了几个条件：第一，作品不能“赶风”或媚俗；第二，要写，就务必要写出一个真正的你，尤其是你的毛病要写够；第三，不是必须涉及的事，就不用去涉及，而且，作品中的你，不要任何姓名，连假名都不要……

这好说。我统统都答应了你。

“我就把你叫做‘你’吧，”我笑道。

你点头……

·摘自本文·

目次

1、孤独

2、用世之志与形而上的玄想

3、“命定”

4、象隐修院，但不是世外桃源。

5、小楼

6、亦是“命定”乎

7、恍然若童话

8、咫尺天河恋，象梦，却是事实。

9、幻灭……

10、“高升”。视点改换在另一层面。

11、孤独

12、雄性的弱点……诱惑……

13、一封信，——命定。

14、又一封信，似天外来……

15、“争气”，还是妥协？

16、“重教”之于你

17、孤独

18、成绩与失败

19、“成名”

20、还乡的奋斗

21、孤独，虎一样的孤独……

1、孤独

你踽踽独行在阒无人迹的荒山上，象一头初分巢的仔虎。

碎雪纷披，冬犹未尽。刺棘、荆条和马桑等一些小树，全都枯瘦细弱得快融入凛冽朔气中去了，四下的草坡，干瘪，摧败，并隐微地散发着一点儿腐气，如同一块块破烂的老羊皮。在冻云凝聚的山脊上，还可以见到一抹掺和着寒灰的浓绿色，那大约是一片常青的柏树林子。

你口呵着白雾，手拄着一根才捡来的死竹竿儿，迈动着两只大趾头都露在外的一双脚，默然无声地、却又是兴头十足地趱行着……

冷湿的泥地上，有一只锈红色的螃蟹，居然正与你昂首并行。旁边，干涸的涧底，还有着一只鸟，正在那儿煞有介事地对你做着白眼。你不理睬那鸟，却含笑对着这螃蟹，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走出断魂谷后，周围有了点人的气息。土地虽说贫瘠且又板结，却毕竟是一代代的人都耕种过的了。眼下，正有着一群人，远远地站在对面的一处坡地上，显然是正在“出工”。也许是发现了你吧，只见他们都齐刷刷地转向了你这个方向，而且似乎还在那儿交头接耳……当然，你们绝对是互不相识；不过，既然人家正干得无聊，又觉得你好歹是个同类，因而多少总对你有那么点可说的，那他们为何又不可以此解解闷儿？

其实，无论是你，还是他们，都不知道，在这块土地上，象这样拄着锄把赖在坡上，“望天望地望庄稼”，满打满算，都已经望不上三季了……

然而你却是马上就将走上一条全新的生活道路。正是为了明后天那与此地的长别，你才决定一了夙愿，冒雪都要来登登这座久已闻名的大山——天河岭。

已能看清岭上那神庙的残垣了。你撇着嘴角隐然一笑，然后越发加快了脚步。

二月的山风，悲凉落寞，却又隐含着一点催动众生奋发的意味。积上了一层薄薄的雪霰的山路，跌宕突兀，陡峭崎岖，一如你那坎坷的命途。唉，这二十五年，你除了没有上过疆场（那是因为你没有资格）和下过大狱（这也许倒是因你偷偷地研读过《增广》的缘故），人间的苦难，还有些什么，你犹未经历过呢？

不知哪儿发出了一声野物的长啸。四周的山崖壑谷，先后发出了一长串低沉的回声。一大群乌鸦扑楞楞地飞向迷茫的天空中去了。天空于银灰色中泛出了几分亮红色泽。这是点雪晴的兆头。

山野恢复了寂静。这是一种真正的、彻底的寂寥静谧；即便是你这种惯于独往独来的人，纵不害怕，对此也都不由自主地唤起并保持了高度的警惕。你下意识地拍了拍裤袋里的刀子，又摸了一下凡外出时永远都别在你腰间的那根短棍——俗名“磨铁销”，是木，却硬若生铁——然后才自信地舒了口气。

忽然，你又带着一点自嘲意味苦笑了。“嘿，随时都准备着同谁拼命似的！”你自语说，说完轻叹了一声。

好大的一片山野！仿佛苍穹之下别无他物，纯然便只是这山山岭岭无限的延伸了。然而话虽如此，在那寒云弥漫的远方，影影绰绰，还是可以看见一撮麻点，象群生的蠓蚊，象泛出水面的洲岛，——看来那多半就是你即将去落脚谋生的地方：巴阳镇。……

壮阔的黑、白、灰三色对比……有素描或水墨画的层次，但却象是用刀斧雕凿出来般的有力。回旋的天风中，天摇而地不动，只见你依和着风的旋律，在茫茫的雪地上，如锥子似地点刺出了一道循环往复、升腾跳跃的长线……不过，后面这种景象，也许唯有那天河岭上的仙子，才看得到了。至少你本人是全然没有感觉到你是如何在为这素色世界生辉点彩、为这死寂山野活络舒筋的。

你所感到的只是无边的孤独。不仅时下在此空山，整个地说来，在这世间，你都孤独得好象是一只茕茕独影的小虫子……

十四年前，父亲同你远别了；十年前，母亲也同你远别了。从那两个时候起，你不仅再也没同双亲见过面，而且，两年之前，也是在这个月份，一纸公文，还告知了你他俩的死讯……

而你既无兄弟，又无姊妹。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6-8-31　0:19:24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