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不惑之年，看着儿子整天围在他爷爷的身边，欢天喜地，一会儿问个这，一会儿有问问那，总有说不完的话，总有开不完的心；不知怎么，我也开始想爷爷了，而且想的是那么的剧烈，那么的焦心，好多次夜里梦见我和爷爷在一起，竟是那么的逼真，那么的传神，有时候真不愿从梦中醒来，让自己的思维回归现实。

爷爷去世已经二十六年了，可不知为什么在我的大脑中，总也淡化不了对爷爷的思念。人生走到今天，不能说我经历的不多，但是能留在我大脑深处的东西实在是少的可怜。有时候我在想，是我麻木了大脑的记忆，还是世界值得留恋的事情真的太少。总之，我对爷爷的思念情结，是越来越让大脑没有了节制，几乎充斥着我生活的各个空间。

几十年了，岁月是无情的，光阴一遍又一遍冲刷着生活中值得存放的东西，有时候让人们开始怀疑自己的生命到底是为谁而来。但是我对爷爷的思念却总是融入那些在我成长路上算是故事的故事之中，看来这辈子是挥也无法挥去了。

记得我小时候是和爷爷奶奶住在农村老家的，那时候父母工作很忙，没有时间看管我，平日见他们一面也不容易；不过爷爷是农村那种很开通的人，他总是对我说，爸爸妈妈给国家做事，那是大事，等我长大了也要给国家做事情，人不能只为自己。

那时家里的生活很艰苦，我要读小学三年级了，老师说该用钢笔写字了；我告诉爷爷，当时爷爷没有说什么，星期六的早上带着我去了山坡上，那时爷爷已经六十多岁了，他在山坡上这里挖挖，那里刨刨，一个上午总算带回了不少的草根，我也是在那一时刻知道草根竟还是药材。

下午爷爷把挖回来的草根洗干净，然后找了一块老房上的瓦片，把切好的草根放在上面，用奶奶做饭的火很仔细的烘烤。到了星期天的早上，爷爷早早叫醒我，让和他一起去县城。在县城爷爷卖了草根，那么多的草根当时只卖了一块二毛钱。爷爷和我来到当时县里最大的百货门市部，用七毛五分钱给我买了一支英雄牌钢笔；笔身是暗红色的，在当时那可算是很高档的了。我把钢笔揣在怀里，别提心里有多高兴了。

说来也许没有人相信，就是这支七毛五分钱的钢笔一直陪伴着我走进了军营。后来家里经济条件好了，我也有过许多钢笔，但是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觉得还是爷爷买给我的这支钢笔最好用。在部队我喜欢上了文学，就是用这支笔我写了近二百万字的练笔文章，笔尖换了好几个，但我就是喜欢它，只要握着它我就来灵感，从笔尖流出的东西就真诚。

我很少让这支钢笔离开我的身，但是在一次营房外小区的灭火中，我的衣服被烧着了，钢笔最后也只留下了一个笔帽。我当时心疼极了，告诉爷爷，可爷爷听了却笑了笑说：“我孙子好样的，它也总算没有白跟我的孙子这么多年。”

爷爷没有上过学，也不知道爷爷算是今天的什么文化程度，但爷爷知道很多历史故事，在我当时的心里，爷爷可就是这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了。记得我当兵那年，我都穿上了军装，第二天就要走，那天下午，爷爷不知从那里弄来一棵桐树苗，让我和他一起把树种在我们现在的家门口。那时我们的这个新家还只是一块空地皮，除了长着草，什么也还没有。当时爷爷已经七十多岁了，那一次我突然发现爷爷真的是老了。挖树坑时，他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每当我想起那一幕，就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不替爷爷去挖，尽管当时爷爷不让我动手，只是让我站在一边看着。我不知道爷爷是有意还是无意，就是这样的一个过程却让我这一生无法忘怀。

如今这棵树还茂密的成长在我们家门口，直径足有七十公分，每当我看到这棵快三十年的老桐树，就不由想起了爷爷的音容笑貌。不知这是天意的安排，还是人生留下的必然，爷爷走了，可爷爷把一棵参天的大树留在了我的心里，让我始终觉得爷爷总在注视着我，爷爷总是和我在一起。

在部队，终于有一天我写的文章被解放军报刊发了。我当时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赶紧给爷爷邮寄了一份。后来爷爷给我来信了，自然少不了先是夸奖一番他的孙子。后来我听父亲说，这是我爷爷一生亲笔的唯一一封信。在部队第二年我回陕西出差，首长特批让我回家看看。办完了公事，我一站就回到爷爷身边，和爷爷睡在一个被窝两天，要走时爷爷从桌子上拿起一个小竹筒，里边还哗啦啦的响；我接过一看，里边放了不少的红豆。当时我不明其意，爷爷对我说：“你每发表一篇文章，爷爷就往里边放一粒红豆，看什么时候能够放满；爷爷希望我孙子将来有大出息。”

当时我就流泪了，要知道我这是第一次在感情的激荡中流泪的。爷爷已是八十高龄的人了，而且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好了。回到部队，每当我想让自己手中的笔怠慢，就想起了爷爷，想起了那哗啦啦的小竹筒，于是我就一刻也不敢停息；因为我不想让爷爷失望，我也不能让爷爷失望。

在部队几年，我发表了不少的文字，但是我心里却一直装着那个小竹筒。后来爷爷病危，在病床上总是呼唤着我的名字；父亲只好给我拍了一封加急电报。那时的部队首长是最善解人意的，二话没说就准了我的假。我是买了一张站台票上的火车，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在火车上整整站了一天一夜。回到家，爷爷的病已经很严重了，不过他看到我还是让人把他扶起来半坐在床了，摸着我的头笑了。听在爷爷身边的几位姑姑说，好些天了，还从来没有看见爷爷笑过一回。

“孙儿回来了，这下我就没有什么遗憾的了。”爷爷说话的声音很低，当我正准备把耳朵贴过去时，爷爷突然用手推开了我：“让你姑姑来听，我这病是传染的。”可能是爷爷的神志不是很清，可能是爷爷太爱自己的这个孙子；其实他是患的肺心病，根本就不传染。当时我一下子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泪水就象是脱缰的野马，滚滚而下……

也许是我回来了，也许是治疗有了效果，总之爷爷的病仿佛有了转机。可能是父亲叔父和姑姑们让爷爷的病折腾的实在太累了，我回来的那天晚上就和爷爷睡在了一起。等他们都走了，我又想钻进爷爷的被窝；不过这回不行了，任我怎么撒娇，爷爷就是不肯。记得那一夜爷爷给我说了许多话，最后让我把那小竹筒拿到他面前，让我给他晃一晃，他说他就喜欢听这个声音。

也许是我在火车上站的太久，也许是我睡在了爷爷的身边终于有了一颗坦然的心；反正爷爷后边还说什么，我是再也没有听到，等到早上起来，我开始嘟囔着埋怨爷爷没有让我睡好觉。

“爷爷，你怎么那么多话呀！让我都弄不清是你在说话，还是我在做梦；我看你这病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过两天我就回部队去；不然竹筒什么时候能装满呀！”我是一边穿衣服一边说，可爷爷没有回话，我回头看爷爷，只见他脸色蜡黄，当我把脸贴到他鼻孔处时才发现爷爷已经走了，而且走的很安详。

爷爷就这样走了，他还给我说了些什么，我却没有听到，也许爷爷也不在乎我是否听到了没有，因为在他沧桑的心里总算是在孙儿的面前完成了生命的一次轮回。

爷爷给我留下了那个小竹筒，还有竹筒里那只装了一半的红豆。后来我从部队退伍回到地方，这个小竹筒一直就跟随在我的身边，我把它就放在我书房的书桌上，直到去年清明，我总算用红豆把那竹筒装满了。我要把它送给爷爷，我要爷爷在九泉之下也能听到竹筒哗啦啦的响声；我要让爷爷知道孙儿想他，怀念他。

清明节的早晨，我带上儿子去了爷爷的坟地。我把装满红豆的竹筒放在爷爷的坟前，和儿子给爷爷深深的磕了三个头，最后把小竹筒埋在了爷爷的墓碑下。

“老爷爷能知道我们来过吗？”儿子问。

“会知道的，因为只要我们心里记着，他就一定会知道。”我对儿子说：“记住老爷爷，有一天爸爸不能来了，你一定要替爸爸常来看看老爷爷。”

“我记住了。”

我相信儿子，因为生命就是这样延续和传承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