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头,风扇、空调还未\走进寻常百姓家呢,炎炎盛夏的夜晚,到河堤上纳凉便成了村里人生活中的一件事。这河堤是当年发大水时突击增高扩建的,后来,大水退了,河堤却留下了。堤外是滔滔大河,堤内是修堤取土时挖成的方塘,堤的内外临水面波,这堤宛如一条水蛇,横卧在水上,水面上稍有些微风,堤上纳凉的人们便有切身感受,因此,这河堤成了村里的风水宝地。
傍晚,西山的太阳还未落山,就有人为月夜的事情着想了。带只扫帚来,将河堤上
扫一扫,甚至,还洒一些水,用于降温。再摆下一条长凳,表明此地今晚有主了。陆续地,人们来到堤上,都已吃完晚饭,洗过澡,一般是身着背心短裤,也有赤膊的。大人带着孩子,小辈搀扶着老人,一时间,村里空荡荡的,全村人都集中到堤上。顿时,堤上热闹非凡,手里的蒲扇声,此起彼伏;家长里短的议论声,不绝于耳。村里的新闻趣事,于此时,在纳凉人当中传播开来。
孩子们是坐不住的,很快地逃离了大人的监督,起身跑了。三五成群,捉迷藏,追流萤,玩得不亦乐乎。这一明一灭的萤火虫,是我们夜夜交手的玩伴,每晚,都要消灭好几只,一个夏季下来,真不知它要为我们牺牲多少呢。往往,我们起初并没想到它,它却突然飘来,在你眼前晃悠,忽远忽近,一明一暗地逗引着你,这时,我们的注意力便集中向它了。没有捕捉经验的孩子,急使手中的扇子,扇起一阵强风,让它乘风而去,飘到水面上,使我们只能望萤兴叹;有经验的孩子突然屏声静气,沉着起来,只见他放下手中的扇子,望着那间隔着亮起的萤火虫儿,估算着它的飞行轨迹,在它下一次亮起时,猛地,双手一合,便将它握在手中,随即,往地上一摔,一脚踩去,可怜的萤火虫儿,便在地上画下它生命里最后的光亮,留下一条久久不肯熄灭的萤火光带。我曾被这萤火惊吓过一回,有一次,我捉了一只萤火虫,将它放进瓶子里带回家去,将那小玻璃瓶儿放在屋里桌上,然后上床睡觉了。睡至半夜,起来小解时,忽地看见满屋的黑暗中,独有一点光亮一明一暗的,迷糊中。我忘了萤火,疑是鬼火,顿时,大叫一声,满屋惊醒,不知我遇见何事。父亲冲在最前头,急问我人在哪?(村里有一因“文革”遭遇而精神失常者,他时常夜游,村里曾有多人受他惊吓。)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手指桌面。母亲点亮了灯,父亲看明白了。结果,父亲摔碎了那玻璃瓶儿,那萤火虫倒因祸得福,破瓶而去;我被母亲教育了一番,从此,再也不带萤火虫回家了。
不过,纳凉时,我们也有坐得住的时候,那就是在听朱爷爷讲故事。朱爷爷是村里出名的故事篓子,他肚里有很多故事:机智人物故事、鬼神故事、笑话故事等,他都会讲。“今晚讲什么故事呢?”往往,他这么一句开场白,就使得我们热烈地议论起来,胆大的孩子主张他讲鬼神故事,胆小的孩子却求他千万别讲,说是听了鬼神故事以后,连回家的路都不敢走了。也有孩子提醒朱爷爷,昨晚的故事还没讲完。“谁叫你先走的,朱爷爷后来又讲了。”立刻有孩子补充说。同时,给朱爷爷让座端茶,替朱爷爷摇扇子等,都是我们自觉完成的事。我们的父母就曾不无嫉妒地评价此事说:孩子真犯贱,你让他为我们摇一会儿扇子,都是费了许多口舌,还有气无力的,替老朱摇起扇子来,却不知疲倦,恨不得使出吃奶的劲来。
“你有人家老朱那么多的故事吗?”不知谁的父母又说出这么一句无奈的话来。
如今,物是人非,河堤仍在,夏夜却不见到此纳凉的人,萤火虫依旧荧光闪闪,少了追逐它的孩子们。最近我回了一趟老家,晚上我独自在河堤上徘徊,扎根在堤两侧的白杨树在我头顶上空交会,使河堤成了一条名副其实的林阴大道。那白杨树叶在夏夜的轻风中喧哗不休,不知,它们在诉说着什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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