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误过几年子弟,对人说当然是自谦,私下里还认为是改造有功呢,从很多学生写给我的信里对我的盛赞和欣赏可以看出。可是这种对自我自恋式的认识在有一天得到了360度的逆转。
那是我与财政局的人在某单位联合搞财务检查,这时我已不再是一名神圣的人民教师了。我发现检查组里多了一个人,面目很熟悉,我眼睛比较近视,再说年轻人变化很大,一时记不起。他看我的眼神有惶急躲避的神态,很快,他就消失了。一问才得知,是财政局的一位聘用司机。他们还说这个人叫某某,是我的学生,因为当他远远地看到我时就说:“这个人是我高中的班主任,那时很凶。”
一听到他的名字,我便完全记起来了。我又问财政局的人,他现在怎样。“很老实啊!”可是我分明记得那时特调皮啊,抽烟、喝酒、上网、赌博,旷课的节数已超出开除的限定了,但学校还是没开除他。我自认为我黔驴技穷无法以理喻之他也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的时候,我选择了“放弃”,选择了对他“枪毙出局”,这是老师歧视一个学生的最高待遇,“放弃”意味着从此以后不再管他,但一旦他影响了其他同学,影响了班上的团结、纪律、形象,我就会采取打击的姿态,不惜声色惧厉。一般这样的学生是极少的。只有这样,让他得不到老师半点关怀,让他感觉在班集这个集体中处于孤独游离状态,让他无聊无奈痛苦难受,他才有可能悔改。我明白这样只有两个结果:一种是退学,我及这个班从此太平,这也是我作为老师、班主任对学校的一种抗拒:只要学生肯多交钱就良莠齐收,且学校的规章制度不按章执行,明明是要开除的学生,学生缴了保证金又收下。另一种是遵循二律背反定律,地球是圆的,从一点出发一定可以走到另一端点,物极必反,以这种极端的方式催他警醒,得以彻底改变。
他最终选择了退学,班集一片欢欣鼓舞,我也不觉心有愧意,认为这全由他咎由自取,是他自绝于人前,自绝于老师和同学之前。我所任教的学校是一所职业中专,记得那时他所在的那个班是家电班,也是“和尚班”,清一色的男生,专业的性质决定了他们的好动,作为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女班主任,思想工作方面对我来说是一个比较大的挑战,记得一个同学说要退学,原因竟然是班上没有一个女同学,我当时几乎晕厥。还有很多同学晚上偷爬围墙外出,上网不归,我疲于各处奔命。可能只在我上课的时候,组织教学方面还好一点,而其他任课老师每次上课更是如临战场,一名女英语教师竟然自愿调到小学任教。写以上的话也许有为自己辩解的嫌疑。
我一直对我良心是一种自负的姿态,总觉得自己做老师也好做人也好已尽心尽力,可在这一刻,我得到的震撼无法用言语表达。他见我面却不喊我,可对我的记忆却又是如此之深,一个“凶”字还有他的躲闪就说出了他的痛苦。他那时本是少不更事的年纪啊,这是一个可塑造的年纪,为什么我就要对他的将来进行“论定”?而不管怎样,我都不应该对他判决“死刑”,选择放弃啊!记起张艺谋导演的《一个都不能少》,作为老师,我本应一个也不能放弃的啊!不知他现在怎样,也许他今日已悔,改过从新,可是我对他的打击与伤害都会永远藏在他心中,我只看到了好学生对我的盛赞,却忽视了一个被我伤害的心灵!
记得那时教两个班的语文,家电班和服装设计班,而服装班又全部是女生。于是我呆板地以为男生应以打击激将法,激起斗志,女生应春风细雨,润物无声,对男生我采取一种幽默的教法,当然也不免夹杂了一些善意的讽刺,我以为男生是可以承受的,我高估了男生的承受力。而对于女生,有时善意的幽默却误以为是一种讽刺,计较去了我还不知晓。所以我不停地在讲台上扮演两种极端的角色。我从没有认为男生也需要和风细雨,男生也需要依靠和肩膀,男生也需要赏识和赞美,也需有一个软弱的表达之处,而我竟忽视了!我还一直以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对他们,为极个别的学生对我的苦口婆心还以白多黑少不予理解而生气!
而我今日有勇气写下这篇悔悟的文章,还是在看了方方的《永久的内疚》后才想起写下来,解剖一下自己!
我也曾经很调皮。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由于好动,经常被老师敲打头,有一次我愤然跳进她的菜园子里把她种的南瓜冬瓜戳了个千疮百孔。六年级时,又利用自己在同学中的威信和自己还算不坏的成绩,把一个破塑料袋装一袋子沙子,悬在班主任兼语文老师袁老师的办公室的门框上,这塑料袋属于“一触即发”型,不动什么事也没有,而当看到袁老师那高大的身躯经过,头一触,沙子“哗”的一声全倒在他的头上的时候,我们则在窗外什么也不以为然地嘻笑着离去,原因就是冬天很冷了他却在星期六下午加课考试!高一时我与同学在傍晚时分趴在学校围墙上踩点侦察农户家枇杷树的地形,晚上悄悄然小心翼翼地靠近去偷摘又差点滑进露天粪池。为贪吃摘猕猴桃误闯学校后面的军事禁地,还连带老师也一齐被军区的人训了,最后毫无颜面地领我们回来。高一时,任教语文的阳剑平老师普通话不太标准,其实他也老自嘲自己是过塑的普通话以致歉,我却不能原谅,对他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老说成“九百露丝万”而带头哄笑,他每次给我作文打高分,而我却因此而看不起他,认为他的水平也不过如此,难怪这么赏识我的文章,为此还写辞职书不当课代表以示不与他为伍。还对高三任教语文的刘范老师写过调侃他的作文“语文老师印象记”,同学读之为之笑倒倾倒,我也自认为写得很有文采,文笔幽默,虽然有点锋利,以为会打高分,结果打了个六十分!我还在小学一年级耻笑过刘同学,仅因她作文中出现的“绿油油的头发”而已,几年后还问她头发被牛一口吃了没有。还在初中对长得漂亮成绩不好的女同学骂过她们是“花瓶”,还扯过别人的耳环,认为戴的人是骚货,还耻笑过女同学的错别字“化学老师叫我去一趟”写成“去一躺”,让同学抬不起头,私下里还笑过化学老师的硫酸钡读成硫酸“坝”……
太多了,不胜枚举,现在才发现我真的是罪孽深重,只有到基督教的思恩堂去忏悔了,可我当时压根儿就没想到对别人已造成了伤害!
我也曾是一个调皮的学生啊!而老师却选择了对我的宽容、教化,才致我今日没有把那许多的小聪明用在歪门邪道上!
而小学的袁老师在我读大学的时候听说是练气功走火入魔而疯了,后来治好了一点,结果在教学生时疯病发作把学生从三楼扔了出去,好在那位学生只摔伤了腿,后来疯病虽治好了一点,但时有反复,不能再教学生,还听说他年仅几岁的儿子也淹死了,老婆也跑了,如今他孤身一人,想他那时教我的时候,还是刚中专毕业才气十足意气风发长相英俊的帅老师呢!如今回家常看到他面无表情地也跟着村里的腰鼓队敲敲腰鼓,我却没有勇气上前去叫一声老师!虽然他的家境惨淡不是我造成的,但他愈是惨淡,我心里就愈愧疚!而我的没有勇气竟是:一为他疯过,叫他很没面子,二是认为他表情痴呆,自以为他已不识我!可是我后来从别人口中得知,他曾经对别人夸过我,说我是他的得意门生,老师啊,我现在写到这真想掩面痛哭!而高中阳剑平老师则在三十多岁的英年在一次车祸中丧生,他死后我得知消息却未前去吊唁,只听高中班主任说过他抽屉里留有很多未曾发表的习作,其实他很有才华,只是口头不能充分地表达内才而已,却因此而被我诋毁看扁!斯人已去,我只能对着长天厚土长长忏悔一声,希望能得老师原谅!
还有母亲,我总是抱怨她的不理解与观念的老土,以及对她小时于我的责骂而耿耿于心,其实正是因为父母没有文化,才送我入教途,严格要求,而我得到了知识,识得了时世,却反过来抱怨他们对我的不理解、有代沟!甚至当着别人的面还对母亲用调侃的语气说,别人母女的代沟可以用泥土填平,而我们的代沟用石头也填不满。我的眼睛被“自大”障目,却丝毫看不到母亲那落寞的眼神,那满头的白发,那因为年老而日益呆滞的行动!
前两天听了一场“让生命充满爱”的讲座,我挥泪如雨,我以前是不懂得感恩啊!为什么只有到自己为人师,自己在付出与牺牲的时候,才懂得别人为我的付出与牺牲?“真诚地赞美一个人并不会使自己脸上逊色,反而会使自己增辉”,我很早就懂这句话了,为什么我就不能把它变为行动?我总习惯别人把拇指给自己,可自己不自觉地老是把带有指责意义的食指给了别人!在前几天里,与湖南电视台的记者韦强老师,还有在《大话西游》中扮演沙僧的周一杰大哥,还有中国策划研究院华南分院市场总监蒋圣慧老师等一行人呆了几天,感受最深的就是他们对生命对社会的感恩,我也记住了他们教我做的一个动作:当一个人竖起大拇指的时候,五个指头都是对准自己的,而当我们把食指伸向别人的时候,只有三个指头对准自己!
人生短促,生命不再,惟有珍惜,懂得感恩!所以我们不要有子欲养而亲不在的遗憾,不要在自己为人师之时才懂老师昔日的教语,不要因为领导对我们的宽容而松懈,不要因为孩子的调皮而打击甚至放弃,不要因为不懂珍惜失去了才去做无用的怀念,生活如此美好,父母给了我们身体发肤,老师给了我们教化,社会给了我们阅历,所以我们对待周围的一切,要以一种感恩的姿态,学会宽容,学会珍惜,学会赞美!
后记:在敲键盘写这篇文章的过程中几次泪流满面,我本来想在母亲节这一天把文章发上去,读给雪儿听,却没有感动她,也许我总是写得很失败,自己感动了,却感动不了别人。
碧于2006年5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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