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有一次，父亲给我讲述白毛女的悲惨故事，讲到喜儿被恶霸地主黄世仁霸占的时候，他讲道，“那个杨白劳呀，没有办法啦，女儿已经被他出卖给了恶霸地主黄世仁，他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晚上就喝下了碱水自杀了。喜儿没有了爹，成了孤儿，命才苦哟，第二天，那个恶霸地主黄世仁就要将喜儿抢走，她哭得好惨呀，最后还不是被恶霸地主黄世仁霸占了。”

对于黄世仁是如何霸占喜儿的，幼小的我，可是不大清楚的，但心里面还是有点感觉，就是一个男人凭着他的强大硬是要与他喜欢的女人来那个事，女的死活不干，他就是要干。我就问了一句，“黄世仁要跟喜儿来的那个事，是不是昨天刘伯伯说的男人要把女人当成马儿来骑着耍呀？”

我的父亲一听我这句话，脸都吓成了一片死灰色，赶紧讲，“你龟儿子不想活了不是，这样的话可不要随便乱说嘞，谨防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哟，到时候连老子都要被你连累的呀！”

我也被父亲的提醒吓得脑壳发昏，四处查看，见近处没有什么人走动，我说的话没有被别人听见，也就放心了，父亲也放心了。虽然从小就有这样的莫名其妙地受到惊吓的经历，但我这个人，直到现在都还是童心未泯，有些时候也还喜欢口无遮拦地讲一些稀奇古怪的话，来让人发笑。

我们这条小小的街道，有一些六七十岁的老头，经常嘻嘻嘻地问那些小男娃儿，说，“你家妈妈和你家爸爸昨天晚上打架没有哇，你家妈妈叫唤了没有哇？”还有，就是这些不正经的老头，路遇男娃儿，就会用那些动物的交合场景来描述男女之间的交媾情形，有的不正经的老头，还用手掌和手指模仿那些动作呢，这些老不死的，一只手掌握成有一个孔洞的拳形，另一只手掌将其余的四个指头握成实心的拳形，接着就用这只手掌伸着的食指不断地向那另一只拳头的孔洞不断地插进插出着，这些不正经的六七十岁的老头子做着做着，还问：”娃儿，嘻嘻嘻，你老头跟你老娘晚上打架就是这样子打的，你老娘还被打得妈呀妈呀的呻唤呢！”

还有，就是这条小小街道上的男女之间的玩笑话，也总是要把那个绝活挂在嘴边说个不休，这些成年人才不管有没有小孩子在场呢，只是尽性地将心中的想要的绝活通过语言表达出来。我们这些小孩子，那时基本上是通过这样的地方的这样的成年人的嘻嘻嘻的描述，才知道男女之间最喜欢干的就是这件事了，就是那些老头子们用两手模仿的那样的活路了。我们初步的性知识，就是通过这些不正经的老头子们的带有意淫色彩的描述获得的。

有一次，那个已经七十好几的王老汉，路遇一男娃儿，问道：“你回去跟你老娘讲，我王老汉要跟她一路骑马马。”哪知这个男娃儿将眼睛睁得大大的，鬼火直冒，对着这老头就是一顿破口大骂：“我把你家十八代祖宗的十八代祖宗的老娘操了才没有好哇！”这王老头万万没有想到，如此小小年纪，居然出口不凡，比起自己七老八十的老汉还要厉害呢。当然是有失一个七十好几的老汉的身份的，你想，他已是儿孙满堂的老太爷一个，竟然被这样一个幼儿要操他的十八代祖宗的十八代祖宗，那心里是气得不得了，周身都发抖了，伸出手掌要打他几下子，又有失老年人的身份，但是在众人面前又不得不给自己挽回一点面子，只得气愤愤的说道：“你个背时狗日的鬼崽崽，你家娘老子没有传教，养了你个没有天道的东西。”有人也会说：“你个老头子，各人家老不正经，该遭骂。”

那些干重体力活的男人们，譬如四五个人共同撬一块大石头的时候，为了协调一致，他们是会呼喊出一些号子的，但这些调子不似川江号子的高亢雅正，这个川江号子在我们这儿的人们的见解中，那些词儿是非常好笑的，什么“吆喔，吆喔吆喔吆喔”，听起来就像我们这儿的大人的呼唤自家的幺儿一样，大人干活是大人的事，你想，那么重的活儿，叫来家里面的幺儿起得了鸟的个作用啊。

于是，我们就觉得那些干重活的当地男人们的号子才叫好听，那些撕扯着尖厉的假嗓的抑扬顿挫的一唱一合的调子，在那些采石场的上空悠扬地久久地回荡，让人听了觉得生活的味儿就是这样子的，我们这里的这些“靠磨骨头来养肠子”的汉子们对于日子的打发也够我们现在的人好好地研究一阵子呢。他们在共同撬一块大石头的时候，四五个人将各自的钢钎插入下面的缝隙中，为了协同作战或者是为了解除劳作的枯燥无味，便开始了他们一唱一合的劳动号子。这号子打头的一句是“娃儿家妈”，然后是“唉嗨哟嗬唉嗨哟”号子声中的使力，接下来的是用钢钎的使劲深入后的上下左右的摇动，意想或模仿着男人向女人进攻的动作；同时又是在“娃儿家妈”之后的带有色情想象的一唱一合的描述性语言，接下来又是“唉嗨哟嗬唉嗨哟”号子声中的使力。

在这样的成年男子劳动的场所，那些路过的女人们，年轻的会低头不语羞红着脸很快避开；那些年岁大的女人们，就会敞开破锣式的大嗓门用更加形象滑稽的语言加以回应。于是，在小孩子的心目中，这些劳动的场所是很好玩的地方，觉得大人们的语言真是能够让自己的身体产生一种触电的感觉，下面那个小家伙也会鼓胀得像他们握在手中的钢钎，还有，就是在这里可以跟着大人们一起，无拘无束地嘻嘻嘻嘻地开怀大笑。这些时候我们就知道了干活的大人们平常最喜欢的，就是他们在用钢钎撬动巨大石头的那样的运动。

六

父亲讲述的白毛女的故事，与我们后来亲自观看电影片子上的芭蕾舞《白毛女》是大不一样的，因为父亲讲述的故事中，白毛女家很穷，穿的衣服肯定是很差很不好看的，但是芭蕾舞的《白毛女》中喜儿的穿着看起来虽然是有一些破烂的痕迹，但是让我们看了只是觉得好美好潇洒，喜儿还会踮起尖尖脚跳舞呢，她一会儿两腿分开露出一座小小的山峰，让我心里面好想要，下面的小家伙也不自觉地进行着探头探脑的一上一下的运动，心脏的跳动也加速了。跳芭蕾舞的喜儿，一会儿又踮起一只尖尖脚往上面使劲一踢，形成一个很美的金鸡独立的造型，然后往后一仰，倒在地上又形成一个很美的弓形，那些跳跃的动作硬是好看得很啦，那座小小的山峰始终让我好想看得更清楚些。后来白毛女的得救场面，也是非常让人高兴的。

看了芭蕾舞的《白毛女》后，自己有些不明白的地方，譬如我知道的单纯且美丽的喜儿被恶霸地主黄世仁糟蹋的故事情节，为什么没有在电影片子上出现呢？那些有文化的大人，开头都会说：“这电影硬是好看得很，哪个要是能够娶到这样漂亮的女子当老婆，简直就是太幸福了，”接着就讲，“因为是电影，你知道不，电影上的人肯定是要比生活中的人要漂亮得多了，有些东西让人看到了是不好的。”还悄悄地告诉我们，“先前那些表现男女爱情的电影譬如《刘三姐》、《青春之歌》才好看啦，那些拍电影的人都遭整了。”便也就知道了电影《红灯记》里面的李铁梅的没有男朋友，李奶奶的没有老伴，李玉和的没有老婆，都是为了好看才这样子编排的。

父亲也是年复一年月复一月地讲说他的那儿句英国话，也还是在年复一年月复一月地不无自豪地向大家讲述他的关于他当年在县城政府机关工作时候的好食物的故事，大家同样是年复一年月复一月地嘻嘻哈哈地用各种带有原始情感的语言打发着艰难的日子。

后来，我的对于那些故事的联想，慢慢地开始将心中的女性与白毛女的芭蕾舞的好看、李铁梅的没有男朋友的可爱交织在了一起，另外那些成年男女之间的调笑的内容也成了我少小时期经常回味的想象材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