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颜踟躇在21路公车站旁。

停停走走的公车，上上下下的人。它们都很快很快地消失了。

天空其实不是蓝色的，她想，为什么小时侯写作文时只知道写“蓝蓝的天空里飘着几朵白云”这种纯属虚构的句子呢？

她又抬头看了看天，再次确认了21路公车站上方的一角天空的确不是蓝色的。它是灰的、苍白的、浑浊的。所有不是颜色的颜色拼命地杂合成它的颜色。就算天上那些大团大团的气体在随风飘吧，也是不能够被称作“白云”的。

21路公车站是离宁歌家最近的公车站。每次苏颜到宁歌家去找他，都会兴高采烈地坐着21路公车在这站下。玩够了，宁歌又会送她到这个站坐车回家。

那会儿，公车过了一辆又一辆，苏颜总是舍不得离开。她会拉起宁歌厚实又温暖的大手，在21路车站这小小的空间里徜徉。昏昏的路灯时不时隐射出暧昧的光线，一团团的小幸福便自然如云雾般漫散开来。

最后一班车22点到。苏颜上车时，总是轻盈地一级一级跳上去，然后转身微笑着对宁歌说再见。因为常坐这一路车，她已和开车的大伯熟识。一上车，她便会和大伯聊天，东拉西扯的，不一会儿就到家了。

想到这时，苏颜不觉抬头看了看公车站旁边一直立着的那盏路灯。因为是白天，它没有发光亮着。从来都没注意过，这盏灯的形状是简单但精致的。高高瘦瘦的灯杆上是两片叶托着的一朵白玉兰。

这种路灯一定很贵，苏颜想，宁歌家也有一盏百合式的落地灯，是1200元买的呢。还是自己花了整整一天时间跑遍各个大小商场挑挑选选，才最后拍板买下的。

宁歌总是懒得出门，他总是让苏颜代劳。虽然逛街对苏颜来说是“累死人不打折”的那种活儿，可只要是宁歌开口，她定会笑嘻嘻地就接单了。

宁歌，宁歌……她开始一直小声念着这两个字。

宁歌那小子有什么好？你这位堂堂r大的法学硕士，就这么拿去跟一个只高中毕业的混小子凑合了，你打算以后是他养你呢，还是你反哺他啊？不要被小时侯“青梅竹马”的谎言骗去了，大小姐！

展亦不知拿这种极度尖锐的话警告苏颜多少次了。苏颜每次听后，照样笑嘻嘻地冲着她，什么话也不说。

小颜，和我一起出国深造吧。我相信，我们以后肯定都会有更好的发展的……那天，大学里一直被苏颜当作哥哥的森言在电话里终于敞开心扉向她表白了。

可是，可是宁歌……

苏颜谁的话也没有听，依然牵着宁歌的手，厚实又温暖。

爱情到底是两个人的事。她一直坚定地这么认为。

路人来来往往的。风吹起时，苏颜听见旁边两个大婶在哼哈：

哎呀，看这天变得也真快，是不是要下偏东雨了啊？一个说。

就是啊就是啊，车子怎么还不来？我可真要去接一下我那个娃了，万一下雨淋着了，感冒就耽搁学习了……另一个说。

……

爸爸妈妈很早就离婚了。苏颜很早就相信：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以前他们都是相爱的，但所有的感情在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中就结束了。

记得很久很久以前，苏颜上小学时，每逢突然下暴雨的糟糕天气，爸爸妈妈都会手挽手地一起来接她回家。

苏颜每次都高兴得蹦蹦跳，让小伙伴们羡慕不已。

很久以前，每逢下雨，便只有妈妈拎着把伞独自来接她。她们在教室门口相互浅笑，安静地一起回家。

后来，苏颜习惯了遇到上课下雨没带伞的天气，听到放学铃声就冲出教室门往雨里跑，赶快跑回家。门一开，妈妈便会递上一块干帕子，让她好生擦着。

你为什么不来接我？！苏颜在心里狠狠地问，但到底没问出声来。她是看见了妈妈心疼的眼神的。

等车的人走了一批，又陆续来了一批。

你快回来了吧？要下雨了，小心点儿啊。苏颜突然听见了来自旁边的某个声音，愣了一下，终究没转过头去。

你快回来了吧。她试着小声重复了一下，然后又试了一次，觉得这个问候的句子真是很好。

苏颜，我很喜欢你。但是，我不能和你结婚。因为我不爱你。宁歌刚才在21路公车站里陪她等车时，突兀地冒出这个让苏颜大为吃惊的句子。她知道他早该告诉自己了，却不曾想过他会选在一个自己最喜欢的地方说这句自己最讨厌的话。

那天，展亦与宁歌牵手过街时，苏颜正在21路公车站等车。他们相视而笑的幸福深深地映在了苏颜顿时冰冷的心里。她一直在等他说这句话，打算当时给他一个狠狠的嘴巴然后哭着逃掉。

可是她没有，她只冲他微笑，然后说：你回去吧，让我一个人等等车。

宁歌停了停，走了。他也许觉得苏颜的笑是温暖的，也许觉得这种笑容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走时坦然然的，只留下了孤单的21路公车站和冲他微笑的苏颜。

苏颜开始绕着21路公车站牌挪步。往前挪一步脚时，她不经意发现天空也会跟着变幻。每挪一步，后边再后边的云也跟着看不见了，看不见了。

“bubu一一”两声马达响起时，苏颜转移了一下视线。21路公车今天是那个大伯在当班，他冲她挥挥手，憨厚地笑笑。苏颜脸部僵硬的表情一直没有舒展，此刻她是忧伤的，但大伯却以为她在冲他笑。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苏颜升起一种苍白的悲壮，略有感慨。

嘿，苏颜，快上车啊，要下雨啦！大伯提高声音好心提醒。

苏颜摇摇头，表示自己还不想坐车。

你干嘛呢？我都路过5次了，怎么还在那里啊？大伯又询问着，他是个特爱打听的人。苏颜每次和他聊天，他都会问这问那，她也总是会实在的回答。可这次她只是嘴角上扬，不在说什么了。

“wu——”大伯把21路车开走了。他一开走，天就哗哗地下起雨来了。

那一刻，远去的天空还在一直不停地往前飘。苏颜站在那里，微微抬起头来，开始仰望。

脑中几乎琢磨出一点东西来，终究是些残余的记忆。雨模糊了眼睛时，她忽然想到了自己一直踟躇这儿的理由。于是她真的开始微微上扬了嘴角，兀自满意着。

来来往往的人是匆匆忙忙的，可如果这时有人停下来询问：苏颜，你怎么还在这儿？

她定会说，笑着，轻声：我在这儿等妈妈来接我回家，呵呵。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