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个时候,我有个同学叫猩猩。猩猩之所以叫猩猩,是因为长得像猩猩。
于是某一天,就有人提出来说我们叫你猩猩吧。我们班有个叫猴子的家伙听说自己又多了亲戚,乐得猴笑。猩猩苦不堪言,大叫,猴子,你别笑。猴子听到猩猩在叫,就笑的更猴了。
我们班那会儿像个动物园,云集天下珍奇。什么鸡鸭狗兔,鱼蛇鸟兽,应有尽有。有了猩猩,就真正实现了天下一家——五个洲上的生物全凑齐了。
我跟猩猩的关系不太好。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人跟动物交流起来困难是难免的。我便学着珍妮-古道儿慢慢接近猩猩。不幸的是,我的座位就在猩猩后面,我只得每天对着猩猩说,猩猩乖,来,吃香蕉。然后猩猩朝我大吼,示意她不要吃。响彻云霄。
后来,我跟猩猩吵了一架。她告我,说我骂她不是人。我说我冤枉啊,你本来就不是人,是猩猩啊。我们总不能否认客观存在的事实吧。然后我又被猩猩打,她打得天昏地暗,我疼的哭爹喊娘。
猩猩不再对我咆哮。整整两天,我的耳根清净至极。到了第三天,我向猩猩借些纸用。我说,猩猩啊,借些纸我用用吧。猩猩满口答应,我被吓得措手不及,忙道,开个玩笑还当真了。她气急败坏的说,你骗我。一扭头,把自己的脸埋在了胳膊里,我不见她在做什么,只听到有“呜,呜”的声音传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使她这样。
接着我们奇迹般的和好了。她竟在晚自修时答应借我作业抄。我感激犹甚,却不明白为什么。
按照我的习惯,每个星期日晚上回校遇到猩猩的第一句话总是“你怎么还没死?”开始时,猩猩还会白我两眼。时间久了,她连白都省了。
这个星期我就没有说这话,心中对她有说不清的愧疚。她从未做错什么,却要饱受别人的侮辱,到现在我仍猩猩长猩猩短的叫她,我不明白这有什么意思。
于是,我便对着那帮男生说,怎么能这样呢?怎么能因为别人长得像什么就说别人是什么呢?这是不对的,以后要改正,好歹人家也是生物嘛。
接下来的几天,我不敢直视猩猩,只是用眼斜瞟着她。仅管太阳依旧每天升起,但她却已不再是猩猩。
中考不期而遇。我们被分到不同的高中。不同的人,不同的物,不同的环境里投来不同的眼光。陌生的连上厕所都会跑错方向,往教师的办公室里冲。
猩猩不再出现,三年。
三年之后,我如愿以偿的考进了心仪已久的师范。虽然进入普遍被瞧不起的师范,更进了被视为垃圾的中文系,但我们从不自暴自弃,决心奋发向上,做新世纪的好青年,国家的栋梁之材,为人师表的楷模。我们一帮中文系的兄弟常常这样自慰:其它系的连自己的母语都学不精就想学其它的?好比那吃香的英语系,连中文都没说溜,就妄想放出标准的洋屁?这是不爱国的体现。其实,在每周升旗仪式上的时候,中文系是最不爱国的。国歌唱得像哀乐。一个个萎靡不振比那吸毒的好不了多少。
中文系这帮男人中有自称“诗仙二世”,有“江南第一大才子”的。有些更了不得了,结了团体的像什么“扬州八成怪”“竹林七弦”的。
这些人不但狂,而且黄。师范中文系女人过多,所以男人很抢手。关键是仅仅抢手,而非中文系中那帮女子所能抢到的。一是这些女子不争气,长得普遍像中文系,影响校容;二是我们的男同胞们不争气,总被外系的美女牵着走,受了辱,还要低头哈腰,撒娇讨好,令人作呕。天天还要灌黄汤,因为不知哪位前贤留下遗训说:“女人之所以漂亮,是化妆品的功劳:男人之所以吸引女人,是啤酒的魅力。”于是,喝了黄的,尿了黄的,长得又黄,想得又黄,能不黄吗?
男生宿舍的同志们却不以为然,声称中文系的男女只有文学可谈,换言之,跟别系的就有接吻可谈,上床可谈。遐想不已。
我痛恨这所谓的”另寻他欢“。无奈一个人是永远也斗不过一群人的。就好比一个手指头绝无扭过和它一样的十个手指头的可能。
所以,在中文系这帮家伙中,我有一个较为有前途的女朋友。是计算机系的。虽然长得像计算机,很漂亮,但毕竟是学计算机的,脑袋常常死机。比如拿着饭盒来找我去吃饭,走的时候又忘了自己到底吃过了没有。真正达到了人机合一。
也许正因为她,才使我这本就平凡生命有了些许波澜。
一个太阳红着半张脸,却又舍不得落下的黄昏,她跑到图书馆来找我。我正在准备一场辩论赛。其实辩论完全只能当作别人的欣赏,毫无足球篮球那样的乐在其中。观众评委盯着几个人——不对,是几只动物在台上为一个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你一句我一句的骂着。骂到尽兴时鼓几下掌,最后看哪一方骂人的词穷尽了,便判其输,另一方为赢。
她说,你跟我来。我问,干什么去?她说,你别管,跟我来。然后拉着我的手。我慌忙丢下书,立即开始胡思乱想,她带我去哪儿?
不幸的是一切浪漫的事总不会发生在庸俗的人身上。她竟然把我拉到了电脑楼。我不解在这浓重机器熏陶下有何风情可言。
我甩开她的手,说,你丫的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啊?把我拉这儿来干吗?她见我愠怒,却也不怕,只是回头做了个鬼脸道,记不记得猩猩?
我一愣,想这妞又死机,急道,你丫的有毛病啊?想看猩猩动物园里有的是。我没空陪你发疯。
你难道忘了?她又问。语气不重,然而我分明看到有一丝失望掠过她的眼中。
我说,你赶紧说,我还有事。我的态度缓和了下来。
她扭过头,你初中时的同学,你忘了吗?
记忆这东西就像女人,看了某个部分就想了解全貌。
我望了一眼她,夕阳如血,就在她的脸上。
时间仿佛就此凝固。或者说就此倒流。
也许过了一千年,也许只是一瞬间的功夫,我问她,猩猩怎么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的把我领进了电脑楼。我亦无语,悄悄的跟了上去。
喏,你自己看吧。她指着电脑里一个博客上的文章对我说。然后自顾自的在旁边一台机前坐下。
我坐定,开始浏览起这篇文章。大意写的是初中时代的一段恋情。这有些熟悉。我不敢多想,眼睛在显示屏上不断扫过,记忆也被一点一点的勾引起来。
完了,我看完了。我不用再看作者是谁了。
我偷偷瞥了一眼一旁玩游戏入迷的女友,快速在回复栏中打下:星期六,**茶楼。连名字都忘了打上就匆匆发了出去,大工告成后才敢喘口粗气。对一旁女友道,怎么要我看这种破文章,她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我说,我走拉。
没等她回答,我已一个箭步夺门而出。急忙回到图书馆继续查资料。
那天我干的很晚。第二天下午才从寝室的床上归神。一看时间,大叫不好,迟到了。立即以遇到地震的速度起身、叠被、刷牙、洗脸、穿衣、绑鞋。临走时,不忘对着镜子拂了拂头发。以令光汗颜的时速,飞驰去教室,途中仍不忘思考各种理由。可悲的是以前迟到太多,理由基本用尽,亲戚基本死光,就恨不能对着教授说,教授,今天我作古了,我参加我的葬礼,所以迟到了,请您原谅。配上一个标准的日式鞠躬。然后估计教授会说,好,是个好孩子,自己作古当然要参加葬礼,快进来坐下吧,别影响了学习的心情。接着一愣,把我踢出了教室。
正想着,教室出现了。无奈惯性太大,要减速也来不及,踉踉跄跄的跌进了教室。心想这次脸丢大了。起身酝酿出一个笑容,却见教室空空如也,诧异万分。
抬头看黑板,只见上书:今日星期六,打扫卫生***``````今天是星期六!
我高兴的连笑都免了,坐上座位猛灌水。正灌间,却又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嘴里的水都喷了出来,比喷泉还美。今天是星期六啊,我约了猩猩的。急急理了理零乱的头发,整了整衣服向外跑去。
本想骑着自己那辆凤凰牌坦克去的。后来一想,未免太寒酸了点。于是决定打的去。
汽车的速度是相当惊人的,但价格也是相当惊人的。虽然速度是我坦克的几倍,但价钱若再加些许,便可买一辆比我坦克好海了去的新坦克了。
我在**茶楼门口停车。这个茶楼很气派,有些古建筑的风味,是那种能让考古学家直咽口水恨不得拆开来研究的古楼。配上着丝衫,戴珠钗的小姐往门口一站,不明的人还以为这茶楼周围都地震过,翻了新,只有这茶楼幸免于难,保持了明清风格还是怎么的了。
我付了钱,自诩是多的。看都没看司机伸过来的手,拂拂衣袖说,免了,不用找。然后司机悻悻的对我说,还差两块。
我大步走进茶楼,来的人还真不少,不过只是来,来不来喝茶就另当别论了。眼底下尽是些面前空无一物,却凑在一块儿拉家常说笑的人。聒噪的让我对动物园起了好感。放眼望去,一片聪明绝顶,向往光明的老者。我努力回忆着,终于想起来,猩猩不秃。她有很多毛。
我穿过能将我身上油榨出来的人群,登上二楼,顿觉从动物世界重回人间。这让我想起了高尔基的一本书。
楼上是雅座包间,相对比较安静。我四下里搜寻单身女子。因为我估计猩猩长成那样,也没哪个男人敢要她。
完后,大脑就开始处理信息。二楼一共八个人,六个人是两两一桌的。两个人是一人一桌。一个是上了年纪的老婆婆,正在卖力的嗑瓜子。另一个是长的挺秀丽的女孩,正在轻饮可乐。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我忐忑不安的朝一张空位子走去,想来猩猩应该不会来得要杯可乐吧。
却见那个女孩起身撩了撩头发,然后向我走来。
一种不详的预感顿时充斥了我的身体
请问,你是扬羽舟吗?
我幡然醒悟了什么,立刻站了起来向楼梯那飞奔过去,原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骗自己,我依然无法去面对她。就因为当年的一句话,我错过了。
我回头看了看,她想挽留什么,见我依然在逃避,她侧过了脸,两道晶莹的泪水滑过了脸孔,成为颗颗珍珠落进了我的心里。
楼下的喧嚣掩盖了她轻轻的啜泣。我飞快的济出了人群,飞快的离开了茶楼,飞快的拦下了一辆出租车飞快的回到了学校,然后飞快的的冲进寝室,飞快的倒在了下噗兄弟的床上。
初中时无数个画面从我脑中闪过,我不愿面对。不久竟然睡着了。
梦里,猩猩来到了我的身边。
第二天,在那篇文章的留言栏里,我看到了一段留言:我会等你,哪怕天涯海角。
那一刻,我像个孩子一样,在女友面前哭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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