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美死了。

阿美安祥地躺在冰棺里，身上盖着红稠，华丽而冷艳。

凑哀的音乐百听都是相同的悲哀，装裱一新的灵堂鲜花开得如此娇艳，它们绽放着最后的美丽，吐露着最后一丝芬芳，它们陪阿美一起上路。上天堂的路。天堂里一定也盛开着朵朵鲜花。

很想揭开裹在她身上的白稠，看一眼她嘴角荡漾着怎样的神情。只见红色凸起的山包不忍让在生的人惊扰她死去的肉身。那个本应临盆出生的孩子，此刻与阿美一同抵达了另一个世界。那个漠漠的世界。

人死有很多姿势。阿美的死的姿势在新社会少有所见，即使再是高龄的产妇，若即使送往医院，性命还是不会轻易断送的。无辜的是阿美肚子里的孩子，尚不知是男是女，尚未见蓝色的天，碧色的水，白色奶，黑色的土……

阿美的前夫哭得不成人样。

“阿美，我真后悔，不该堵气与你离婚，不该让你流落他乡，不该让拒绝你复婚的要求……”

许多的不该，换来了阿美心死。

2、

阿美离婚后不到一个月，瘦了整整二十斤。160cm高的身体100斤的体重，标准的女子形象。

阿美把自己整理得漂漂亮亮，裹着得体的白色旗袍，腥红的牡丹绽开在旗袍裙裾之处。阿美脱胎换骨，与在某单位承包食堂时一身厨娘服判若两样。

阿美本来就不老，35岁的年龄，女儿已经16岁，如花似玉的美丽。成熟的女子解脱了痛苦，风韵依然存在。

女儿已经懂得阿美为何离开自己的父亲。懵懂的年龄已经懂得了男女之事。在自己的父亲旁若无人地把食堂那个小妖带回自己家之后，阿美与那个小妖女在经历了争吵、撕打、劝解、再爆发，最后n次调解无效。

阿美把自己关在一家私人宾馆，断了一切联系，仔细想了几天，最后选择了解脱。

阿美舍弃了家里所有的财产，把女儿给养在母亲家里。

是谁说过“夫妻只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阿美为生活奔波忙碌，承包食堂之前，女儿的父亲因车祸在床上躺了几年，花光了家里所有的急需。阿美细心照料，待他康复之后，承蒙单位照顾，承包起了食堂。为了节约开支，阿美自己掌勺，两年下来，还清了所有的债务，有了些许的沉淀资金。

阿美在女儿父亲的央求下，请了一个帮工女。刚刚中学毕业，从山里来。

刚开始几个月，那女孩倒安静本份，吃苦勤快。很快能独当一面。

女儿的父亲心疼自己的女人，劝阿美不如做甩手掌柜。

阿美又请了一个厨师。阿美轻闲起来。阿美学会了打牌。阿美去食堂的时候少了。

夫妻本是同林鸟，那小妖终于得逞，占了阿美的巢。

3、

阿美去江城的那天向为她送行的姐妹们挥手。阿美对她们说：“江城有我未了的情缘，我的下一站是幸福。”

爱情永远是医治创伤的良药，爱情也是一剂致命的毒药。

姐妹们期待她的下一站。她的下一站有等待她的男子，那个暗恋了她二十年的男子木桑，一直在外创荡，没有成为富翁，也少有积蓄。

阿美憧憬自己梅开二度春天会更美好。

樱花已成为江城人的春天盛事。阿美与新的男人木桑在樱花的神韵里孕育里新的孩子。

江城的樱花如雪飘零，木桑拥着阿美走在黄昏的郊外公园。春风一阵一阵拂过，阿美任花瓣雨轻抚她湿了的面颊。木桑找了公园的藤椅，在阿美身边坐下。

初暮的夜色，樱花如云缤纷；月上枝头，任落花如雨洒落。

阿美回到了年少。

年少时的阿美和木桑同上一所中学。家乡春天到来的时候，杨柳开始吐叶，桃花纷纷。

“那是家乡的桃花么？你看它们飞舞着，好美啊，像蝴蝶……”

“阿美，这是樱花。江城的樱花。”

岁月流逝，却流不走年少的记忆，像绚烂的樱花般映在阿美的脑海，当第二个春天到来的时候，那些记忆又再次回到眼前。

漫天的樱花见证着阿美的幸福。

4、

阿美关了汉江大道的餐馆，住进了木桑租借的廉价小屋。

他们需要躲过家乡的计划生育，需要逃避外来人口的检查。

阿美结过婚有了女儿，木桑虽然没有孩子，按有关政策至少两年之内不能生孩子。何况阿美一年造蛇咬，十年怕井绳，阿美不相信一纸婚姻。

阿美在电话里对母亲说：“娘，小欣有小弟弟了，我有了，三个月了，你们还好吗？”

“阿美，我的儿，你还没扯结婚证呢。胆子怎么就那么大……”母亲的话没有说话，就已经在电话里泣不成声。

阿美的母亲一辈子在农村，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不可能改变。俗话说“好女不嫁二夫”，做娘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一篙撑上岸，谁又想自己的女儿做二世人。

阿美的命不好，遇上个不争气的男人。不知道此去江城，投奔的又是怎样的命运。

阿美对母亲说：“妈，我的娘，就让我享受眼前的幸福。”

阿美的母亲在江城的小屋流了很多很多眼泪，留下很多很多叮嘱的话，趁阿美躲片警突击检查的时候回了自己的老家。

阿美的母亲回自己的老家给阿美准备十几年前就已经预备过的婴儿用品。女儿是娘心头的肉，做娘的大字识得不多，“幸福”是城里常说的词，既然女儿说自己流离在外是一种幸福，那么老人就相信自己的女儿真的幸福。

5、

阿美与木桑东躲西藏。有上顿愁下顿，今夜过了，不知道明天的食宿在哪里。

“阿美，我的儿，你回来吧。”

“不，娘，我生了儿子再回来。”

阿美不愿那自己的孩子生在娘家。出了嫁的女，若是在娘家生孩子，会给娘家带来晦气。

“阿美，木桑的家不能回了么？”

阿美的母亲不知道木桑的老家已经没有落身的地方。木桑出门那么多年，一直没有回过自己的老家。木桑出门之前父母都去世了。走得干干净净。

“阿美，不如我们回姐姐家，她们家在山区，那里计划生育管得不严，也一年半载难得有人上山清查外来人口。”

“那样也好。”阿美同意随木桑回他姐姐家生长。

孕期超过半月，阿美的肚子没有动静。

阿美的姐姐请来村里的接生婆。

接生婆可能好久没人光顾生意。

“没问题，生崽就象母亲下鸡蛋，疼一阵儿就落地了。何况你又不是第一次生崽。”

阿美信了接生婆的话。再说自己生女儿的时候也就一顿饭的工夫，和鸡下蛋还真没什么两样。关键是阿美手头也不是那么宽裕，去医院花费不说，没准生证明谁敢接收产妇？

阿美配合接生婆，希望肚里的孩子平安产下。

阿美的阵痛折腾了一天一夜，就是不见孩子入盆。孩子不入盆，却见了红，跟着羊水也破了。

“快了，快了，先见红，是男娃。羊水破了，娃就快出来了。”

“木桑，我受不了拉，你送我上医院吧。”

“姐夫年底打工才回来呢，山上找不到抬，你坚持一下，我去想想办法……”

“快，木桑……”阿美下身的血流的厉害。

“怪事了，羊水怎么不流了，怎么老是流干血？”接生婆也开始慌张起来。

“张妈，阿美这样行不行啊……”木桑的姐姐见阿美已经不会动弹，血流成河。恐慌起来。

“阿美，姐，我雇了机动三轮车，就在山下，我抱阿美下山。”

情急之中，木桑的姐姐手提蓄电池，木桑抱着阿美130斤的身子，快步如飞，接生婆跳着脚：“英儿，回来给我说好的洗礼钱啊，120，一分不能少的啊……”

“阿美，挺住，就要下山了。”

“木桑，什么上山，下山的，不吉利。”木桑的姐姐嘀咕着自己的兄弟。在山村，上山指老人死去，下山，指年轻人夭折。

“阿美……”阿美气若游似。

“木桑，来生我给你生一儿一女……”

“阿美，好阿美，我不要孩子了，我只要你，你挺住，挺……”

下到山脚，天亮了。阿美闭上了眼睛。

木桑的姐姐折回山上收拾阿美的遗物时，发现一路淌着腥红的血……

6、

阿美的母亲赶来，她直接去了殡仪馆。

阿美的母亲没有哭，抱着婴儿的棉片、衣服，眼泪溅湿了那包东西。任凭家人怎么劝她，她就是不松手。眼睛望着冰棺。

“阿美，你的肚子是椭圆形的，一定是个男娃。”阿美的母亲面无表情，偶尔喃喃几句之后，又笑了。

“阿美，你说过你要幸福。你会幸福。……”

再也没有人劝阿美的母亲去休息一会，由她站在冰棺前，就那样看着自己的女儿。

“阿美，你累了。多躺会，娘给你煮了催生蛋，你醒来娘给你剥壳，吃饿催生蛋，娃生得快……”

阿美的前夫不停给曾经的丈母娘擦泪。

“滚开！我又不认识你。！”

“娘！……”

“老子不是你娘，那个小妖精是你娘！”

“对了，那个小妖精了，小妖精了，我要宰了她，宰了她！宰了她！！！……宰她……”阿美的母亲晕倒了。

灵堂哭声一片。

阿美的尸体推进了火炉，熊熊火焰吞没了阿美，火炉内尘烟飞扬，象家乡春天飘零的桃花，又象江城飞舞的樱花……

7、

阿美的下一站是天堂。天堂里住着幸福。

2006-08-21-23：55第一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