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磨”，是两扇巨大的石头合在一起，把米研碎的东西。说它巨大是因为每一扇要有二百多公斤重，直径要有一米，中间合起的部分被凿成许多条形的槽，呈太阳光芒状从中间向四周规则地伸延，上面的那扇被一个小碗大的圆孔穿透，那是两扇磨合起来时要放加工的米的。运转的时候，有一个木制的杆被缚在上扇磨上，那杆一部分被弄成半圆型，一部分是直直的伸出去，伸出去的被掮着，上扇磨就转起来，米就被卷进石缝里被研碎。我第一次看它这样工作时，就感叹发明它的人真是伟大！

那时候，磨每天晚上都要转，因为白天大人下地要干活，孩子要上学；也许还有其他原因吧，不过，我的记忆里都是晚上才磨磨的。

那天，姑姑们在吃了饭后说要磨米去，我是一定要跟去的，才知道房子东面放的这个大石头叫“石磨”。看姑姑仔细地用水把石磨里外洗干净，月亮也升起来了，月亮像一个大灯也照着这个角落，一个姑姑开始抱着磨杆向前走，另一个姑姑就向那个磨眼里放了一勺玉米粒，姑姑开始唱起歌来：“山里的孩子心爱山，从小就生长在山里边，山里的泉水流不尽，山里的果子吃不完……”那甜美的歌声使转动的石磨变成了小提琴，天空是演奏大厅的天棚，很快姑姑的歌声就引来许多她的伙伴，于是，这个石磨变成舞台了，每个演唱的人都要抱着磨杆转，转到歌唱完为止，她们会唱的歌真多，没重复的，各个也都是歌唱家——真的，在我的记忆里，那是音乐，所有声音的美和情感都包含了，我托着下巴，看着漫天的星星，它们也眨着眼睛在听，在拍手——沉醉到她们的歌声里了……遗憾的是，每次，我都没看到散场，总是在睡梦里被奶奶抱回屋里。

后来，我还看过她们磨湿的玉米，放进的是带着水的米粒，顺着磨缝出来的是和好的玉米面，它们稀稀的流出来，更神奇的是，奶奶第二天用夹在拇指和食指间的铁套把面团儿变成了面条——金黄的面条，拌上黄豆酱——真香啊！姑姑们那天没唱歌，而是边抱着磨转圈边背诵古文，我很小就跟爸爸读书，其中有一篇我能跟她们背：“古有太行、王屋二山……”，也背数学的，我不感兴趣就看天，终于明白，她们为什么不唱歌了，因为今天没月亮，可我的姑姑们可没这样的感觉，读出来的诗歌、古文、公式也带了韵律，周围的一切都如诗如歌。

后来，我知道，那磨是可以用驴来拉的，可是我奶奶家用不起，我的姑姑们从小就有把苦难变成快乐的本事，她们的那一代人都这样：掮着磨在星空下歌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