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喜欢栽花种草,搬到新居以后,马上就请工人来,在所有的阳台和窗台上焊起花架。几年了,姹紫嫣红的花草环绕我的生活空间,给我凭添了许多难得的雅趣。
可是那天,我突然发现窗台上和窗沿下的白墙上有一串一串的蚂蚁,正在忙忙碌碌地跑来跑去。我寻迹找去,竟然发现蚂蚁在一盆香草的土里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安家落户!从白墙到盆土,大概有五六十只蚂蚁在忙碌,象在寻找着什么,又象是在执行我们人类永远不可能知晓的什么任务。
我环顾屋里的家具、桌椅、书籍,一种担心油然而生。于是,去厨房取来“枪手”,一阵猛喷。白墙上的蚂蚁,被强大的毒雾冲到了地上,挣扎了几下,就卷屈着不动了。窗台上的蚂蚁也被如法炮制,冲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花盆里的蚁窝口,无数蚂蚁进进出出,忙个不停。我对准蚁窝口,又是一阵喷扫。
蚂蚁的世界很小,对于这从天而降的毒雾,它们惊慌失措。也许是已经感觉到了毒雾的杀伤力,更多的蚂蚁从蚁窝里冲出来,四散逃命,恐慌万状。可是它们实在太小了,它们撒开四肢拼命奔逃,还是逃不出毒雾的笼罩,许多小蚂蚁在奔跑途中就一头倒在地上,作痛苦的挣扎,然后,一命呜呼。有的已经跑到了花盆边上,可是由于吸入了毒雾,已经站立不稳,栽倒到离花架一米多的遮雨台上。无数的蚂蚁从花盆边前赴后继地飘落下去,这使我想起了泰坦尼克沉入大海之际,从高高翘起的船尾绝望地飘落海中的人群。
这时,我已经开始后悔了,后悔为了保护也许永远也不可能被它们侵蚀的家什而对蚂蚁进行的空前的大屠杀,因为它们毕竟不是白蚁啊。
放下手里的“枪手”,我伫立在窗前,久久地观察着蚂蚁们的情况。密密麻麻的蚂蚁已经静静地倒毙在盆土上,到处是横七竖八的黑点,就像经历了一场血腥屠杀的村庄。有一只与小蚂蚁相比硕大的蚂蚁最后从蚁窝里偏偏倒倒里走出来,看起来,那就是蚁王了,它据守到最后,当它所有的子民都撤出盘踞已久的家园时,它才拖着吸满毒雾的身躯,恋恋不舍地告别它的王座,恋恋不舍地离开它的世界。十万个蚂蚁也没有我这个人类的代表这么大,可是在这一刻,我对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蚁王充满了敬佩,因为,人类当中的许多人却不能做到,所以,才有“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这样的千古名句。
一刻钟过后,一切都归于寂静,只有它们的杀手,还在思索。
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的一个僻好。童年时,我性情孤僻,沉默寡言,小小的世界布满忧郁。我父亲工作的单位有一个大大的仓库,长长的墙角石上长满青苔和不知名的野草。蚂蚁在台癣下的石缝里做了好多个窝。在仓库这个一般不会有人打搅的天地里,它们自由自在地繁衍生息,辛勤劳作,其乐融融。
不知从哪一天起,经常成行成排在石头上活动的小蚂蚁引起了我的杀机。我用小竹片对它们大开杀戒,把一个老长的蚂蚁队伍杀得片甲不留,快意无限。为了引蚁出洞,我常常抓来大蚂蚱捏死,悄悄放到蚂蚁的必经之路上,然后蹲在旁边静静地观察,等待时机。几个小蚂蚁很快发现了蚂蚱,它们围着它不停地转悠,确信它已经没有了生命,对它们没有敌意,并且确信它是一个无比丰盛的食物,于是它们欣喜若狂。
对于散兵游勇我没有兴趣,我要等待的是它们的大队人马出动,我要对它们进行空前的消灭。
有小蚂蚁飞快地跑回蚁窝通风报信。随即,成群成串的蚂蚁从石缝里钻出来,涌向一动不动地躺在路边的蚂蚱。蚂蚁们把蚂蚱团团围住,有的爬到蚂蚱身上检查,有的已经迫不及待地咬住蚂蚱的翅膀或者四肢,使劲往蚁窝的方向拖。后面的援兵还在源源不断地上来,不一会儿,蚂蚱四周就聚集起了成百的蚂蚁,热闹得像正在召开大会。
它们狂喜的心里,全然不知道,达摩克利特之剑冷冷地悬挂在它们的头上,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即将来临,它们已经死到临头。
时辰已到,我轻轻地、快速地挥动手中的小竹片,手起竹片落,蚂蚁纷纷毙命。它们很快明白是怎么回事,四散逃跑。跑得快的,惊魂不定地一头钻进蚁窝,可是在我的狠劲下,它们绝对只是少数。
这样的举动,在童年时代,我做过不知多少回,我永远也记不清有多少这样的小生灵丧生在我的手下。
那时,负责看守仓库的是一个姓黄的老伯。黄伯伯非常不解的是,这个小孩子,怎么对打蚂蚁那么感兴趣,经常独自一个人蹲在石头面前半天不起来。
人之初,性本善。许多年来我都不明白,为何我还是一个柔弱小儿时,在生命中却充满了杀机?
2006·8·21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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