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二 爷西坡居士

发表于-2006年08月21日 晚上7:38评论-2条

二爷是最受我尊敬和爱戴的长辈之一。他的相貌酷似孙飞虎扮演的蒋介石舞台形象,清瘦高大而有精神,由此颇受人们关注,虽已近古稀之龄,仍常常步伐矫健如年轻人。

他家里的老房子年久失修,雨天总要在室内盛些碗啊、盆啊的东西,破烂的顶棚上挂满塑料纸,里面全是漏的雨水,躺在土炕上总能看见屋顶的千疮百孔。可这也不失曾经是财东家的住宅风格:房子的椽都是方形的、檐口搭有飞头、兽图瓦当、猫头滴水···昔日大厅房屋顶有精美的砖雕屋脊,里面四周挂满金字匾额,屋架构件雕刻考究,在农业社粮食紧张时这座大厅房以七百块钱卖给邻村生产队饲养室盖了牲口房,惟独留下了房子的部分构件:梁金方、贤封板、木雕花格窗和大屏门等(“文革”中被当成“四旧”而被焚烧掉),从此结束了大家族辉煌时最后的标志性建筑。

因“文革”年代中二爷是“漏划地主”的家族成员之一,因此也难逃劫难,家里经常被造反的红卫兵搜寻“四旧”而翻的零乱不堪,地上到处挖有大小不等的坑和洞···可聪慧、豁达、超脱的性格拯救了他,并形成了他不同于普通人的超俗性格——乐观。

听母亲说我1966年出生时正赶上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快过年时抱着我去找二爷取名,二爷站在红卫兵刚走留下的一个土坑边笑着说:“就叫‘挖完’或者‘弄净’吧”!最后还是取了个极俗气又极富政治色彩的名字‘文革’。

二爷常常没事时总爱提起我老祖父(即他父亲)和祖父祖母(即他兄嫂)的老故事,勉励我做人和治学。老祖父,字乐天。97岁高龄而无病寿终正寝。曾是很有学识的老秀才,善于赋诗、应对、撰文、略通医术等···“文革”中戴过高帽、挨过批斗,可事实上他是周边乡里有名的大善人,曾在他母亲的80大寿中以一个财东大家和文化人的气度布施过众多讨膳者,并临走赠送每位乞讨者30块大洋而名声大噪。临终前留给我几本至今也看不懂的古老医学书籍以及我祖父在中华民国二十九年与田一明先生(全国政协委员、香港建义利有限公司董事长)等创办我县复兴磁业公司的部分股票和章程草案珍贵资料···祖母(83年过世,享年68岁),多病、没文化,出身距我家北约30余公里外落后的山区贫穷小户人家,去祖母的娘家要翻越好几座山,淌一大一下两条河流,村子总共只有不到十户人家,与外界几乎是隔绝的,故智力低下,可这并不影响她心地善良、老实淳朴以及恪守妇道的性格和处事模式。记得有一年祖母回娘家领着我去了一次,小脚祖母不善长途跋涉,便骑着生产队的一头黑毛驴,我牵着,进村后,村子里的人们像看天外来客一样把老舅家的土窑洞围的严严的··· 祖母与祖父是典型的包办婚姻。祖父英年早逝,当时祖母30多岁为了扶养年幼的父亲而一直寡居并未再婚。祖父形象伟岸、风流儒雅、博学多才,曾是国民党地区行署专员、民国时县法院审判长,祖父的书法当时也很有影响,在他手里曾判决解除许多不平等婚姻而成美谈,现蒲城大人巷就有一民国时的女大学生,一位不平等包办婚姻的受害者在我祖父依法判离而解脱,近年通过多方打听寻访找到我们这个家族,并友好往来至今。

二爷也许是受老祖父和他兄长的熏陶以及书香门弟的影响亦精通古汉语文学、应对、撰写应酬杂文,比如碑文、祝寿词、祭文等。平时谈话语言风趣幽默,极具艺术感染力,精通音律、戏曲导演、各种角色的扮演与演唱、舞台司鼓等。还略通易经八卦···可为了生存自学泥瓦匠并在周边乡里颇有影响,常为村民中已故长辈修建墓碑,他心灵手巧,为碑楼上用青砖雕刻出精美的吉祥图案。有次还被一小桥车接走,听说是被县里某局长请去为他父亲修碑楼去了,由此而总被友善的村民赞扬,他随之便是很平和地笑着说联合国有泥水活叫我也要去做不能推辞,在村民的笑声中他已手牵耕牛,扛着犁消失在去责任田的小路上···

村子里无论谁家有妯娌矛盾、婆媳磨擦还是邻里纠纷二爷当是首选调解人,在他的一番入情入理调解中得以化干戈为玉帛,拉手言好。又谁家有红白喜事还是祝寿修建上粱等二爷也定当成为德高望重的座上嘉宾,统筹安排、井井有条,所有议程、应酬文的拟定撰写均要他去完成,他也热衷于此,乐此不疲。

喜欢开玩笑成了二爷鲜明的性格之一。

村上要倡议成立秦腔自乐班,拟定筹捐资金,修缮戏台方案,去省城选购戏剧服装他便成了关键性人物而缺之不可,因为只有他知道什么剧情需要什么角色,而什么角色又必须什么服装全在自己心里装着。后又容编剧、导演、演员、司鼓等为一身,他成了这方面的全才人物。舞台上生、旦、净、丑他无所不演,缺什么角色他去补演什么角色,忘记台词也是常有的事,可在他手里却是烂不了戏的,人们台下常常打趣问他,而他也总是笑而不答,因为关键时刻唱词和道白连他也不知道唱了些什么和说了些什么。

谁家的孩子要婚嫁了,二爷是少不了被请去合出吉祥的良辰吉日,还要书写各类现在年轻人无从下笔的应酬庚帖,他总是有求必应,乐呵呵的去为邻里乡亲无偿帮忙。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记得2002年冬天的一个晚上二爷突患急病,家族打电话通知了在县城的我,我马上叫了县医院的救护车和医生连夜拉二爷住进了县医院中西医结合科。他肚子疼痛难忍,不断吐血、便血,经医院专家会诊初步诊断为胃癌,为了确诊病情,决定第二天做胃镜,要从住院楼三楼病房到另一栋门诊一楼的胃镜室距离较远,可他周身疼痛躺手术车上很困难,或抬、或背都不行,最后只有我横抱着他艰难的由病房走进了胃镜室,一路上他疼得紧咬牙关,我实在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落在了二爷的胸前,他笑着说你爷(即我祖父)在梦里叫我几回了,走了几十年的大哥我也想了,没关系,这么多人关心我,我很知足···

胃镜结果是晚期胃癌,真是晴天霹雳!

我们隐瞒了二爷真实病情,可聪明的二爷什么都明白了,他整天躺在病床上谈笑风生,经常把病房愁眉苦脸的其他病友惹的笑声不断。尽管我很忙,可每天还是要去病房三五次,县人民医院和我工作的地方相距不足百米,因此也是很方便的。

快过春节时,病情略有转轻,便决定在老家过年,记得二爷亲自为自己家的大门拟撰了一幅春联并要我亲自书写(二爷很器重我,也知道我从小就酷爱书画,已是市书协会员,曾参加全国首届山西灵石关帝庙藏经楼书画收藏展荣获书法楹联二等奖,因此必须要求我书写也在清理之中)。

上联是:辞旧岁,忆旧年,余染沉疴,幸蒙乡亲系挂,请医赐药,倍感其情;

下联是:迎新春,立新念,吾若康复,定当不畏劳苦,扶危济困,以谢斯惠。

横 批:福乐康宁(注:我书写时补此横批,)

春节其间,我和儿子去看望病情很重的二爷,儿子还很小正上小学三年级,他站在边上看着我陪二爷说话聊天,二爷便笑着问儿子:“然娃(儿子叫浩然,长辈常昵称‘然娃’)!你说老爷是死呀还是活呀?”孩子不加思索的说:“老爷活呀!”在场的人都笑了。

二爷不时谈到他曾经给人家撰写过的自己认为很满意的应酬楹联时,我便不时用笔记录,他谈到著名清末才女叶璧华临终时留给自己丈夫的一幅催人泪下的诀别对联给我留有很深印象:

我别良人去矣!大丈夫何患无妻?倘他日续弦房中,莫向新妻谈死妇;

儿随严父哀哉!小孩子终当有母。待异日承欢膝下,须知后母即亲娘。 

谈话中又提到他很崇敬的女中伟人(原中华人民共和国名誉主[xi])宋庆龄先生写给悼念自己丈夫(推翻统治中国几千年的君主专制,创立民国乃至亚洲第一个共和国的伟大革命运动者)孙中山先生逝世时的一幅挽联:

先生先行,为求大功舍小我;

后人后继,先哭社稷后哭君。

受二爷的诸多良好习惯的影响和感染,我也非常喜欢文学和对联,自己常能撰写出些简单文字东西来以做应酬和实用,2005年在县城的新居乔迁时我尝试作了两副对联:

室雅何须大,往来尽风流佳士;

宅小福气多,迎送皆和睦善邻。

(新居大门联)

薄酒两三杯,尽显无限之诚意,聊以酬宾;

陋室四五间,凝聚数年之艰辛,亦是安居。

(秦风楼餐厅联)

在第二十个教师节其间我县教育局和移动公司联合举办的有奖征联活动中,我获优秀奖,我亦皆将此归功于二爷的教诲和熏陶。

··· ···

朴实友好的众乡邻轮番探望,想用他们的善心留住这位似乎谁也离不开的公众人才,可已病入膏肓他异常刚强,除了时而流露出不易被人觉察到的痛苦表情,总是常常用幽默的话语逗得人们哄堂大笑,村上许多在外工作者自发性的请来名老中医上门诊治、送药,可疗效甚微。

二爷硬是坚强的撑到了第二年的秋天永远含笑闭上了眼睛,享年75岁。

灵车从村民在村道上打出的“沉痛哀悼许老先生!”,“德高望重,功彪千秋”,“驾鹤仙游,品昭后世!”的黑色挽帐下面伴随着秋风过后的阵阵落叶缓缓经过···

出殡那天阴云密布、秋雨连绵,送葬的村民夹道肃立,泪水和雨水融为一体,村上首次成立了治丧委员会,张贴讣告,在庄严肃穆的追悼会上村长客观真实的颂扬和肯定了二爷一生为村上做出的贡献,并庄重地、体面地安葬了一生平凡而德高品粹的二爷。

二爷一路走好,我们永远怀念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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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季锋 | 荐/季锋推荐:
☆ 编辑点评 ☆
季锋点评:

二爷,一个富有色彩的人物形象。
感觉和自己的爷爷差不多,或许经历,才会有此感触。

文章评论共[2]个
西坡居士-评论

谢谢编辑点评!
  【季锋 回复】:我的爷爷今年七十五,但在村里,只要有红白事,他都会出马。一辈子,大概是习惯了吧。 [2006-8-21 22:38:37]at:2006年08月21日 晚上10:34

文博-评论

言恳意切,没有亲身经历是不会写出文采的精华,足以看出作者文学功底之深厚。读一篇好文章,如同读一部人生的教课书,谢谢作者!
  【西坡居士 回复】:惭愧!初学协作,漏洞百出,我将用更好的文学作品向文博先生致谢。 [2006-9-2 13:39:35]at:2006年09月02日 中午12: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