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离开我工作了许多年的地方。临行前,我慢慢清理着办公桌和书橱中的物品。一张照片,一本笔记,一个座垫,一个笔筒,都有着一段段回忆。
在右手抽屉的底层有两本绿色封面的书。一本是《黑格尔小逻辑》,另一本是《皮亚杰教育论著选》。这是郭老师十几年前送给我的。
那时我们学校组织民乐队,请了歌剧院的老师来指导学生。郭老师带的是琵琶组,学校安排我辅助郭老师,在那时我认识了他。
郭老师的年龄与长相不符,偏老气,四十不到已谢顶,长得黑瘦,不高,像个小老头,一点不像搞艺术的人。
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对他有了一些了解,渐渐的开始对他产生了佩服。
他对学生非常严,在规定的时间必须完成作业,如果谁弹得不熟,或上课走神,他会用教棒敲学生手背。这对我们来说是绝对不允许的,这可是体罚啊!看得我心一拎一拎的。又不敢声张。有时家长在旁边,他也无所顾忌。我也只有看看家长脸的份,不敢多言。
令我佩服的是,短短的时间,学生竟能上台演出。他培养的学生有的被选送日本演出,有的还荣获华东地区一等奖。
在这样的成绩之下,家长们即使原来心疼孩子的,这时都心悦诚服地将孩子彻底交给了郭老师,唯恐他不收。
其实郭老师对孩子非常爱,课后他会与孩子们玩在一起,给他们讲故事。赛前,有的家长想请他给孩子开开小灶,他欣然同意,却从不收钱。
与他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渐渐熟了,他会在课余同我谈书,谈人生。有一次,我说我希望到一个安静的地方,远离人世的嘈杂。他对我说,只要心静,就不在乎地方,否则到了安静之处也无法平静。他的话给我的启发很大。从此以后,我努力追求心的平静,再也不去求一种形式了。我能在夜晚安然入睡,不管白天工作中的诸多烦事;我能在周围的人为名利忙碌时,不动一点念想;我能在受到别人冤枉诽谤时,让自己的心很快趋于平静。我感谢郭老师。
有一段时间,他每次来授课时还给我讲一个“说文解字”。一个音乐人对中国的汉字了解如此之深令我折服。原来他经常被大学邀请上古汉语课。他还能背许多经文,有一次他当场将"波罗密”经背默下来送给我。
《黑格尔小逻辑》是他看了许多遍的书,上面有他的批注。一个人要涉猎这么多的领域,而且做到精,要花多少心血啊!原来他是通过比别人少睡觉的时间去学习,比别人少休闲的时间去钻研。怪不得他如此苍老。可他活得却如此充实,如此有意义!
我在郭老师旁边学会了不少琵琶曲。我特别喜欢的是《春江花月夜》,那份静,那份美,每次弹起都会令我感到轻轻飘起,在月夜的江南神游。
这么好的一位老师却不幸英年早逝,没到退休年龄就离开了我们。看着他写给我的信,翻着他送我的书,睹物思人,格外伤悲!
我拿出落满尘埃的琵琶,缓缓地带上指甲套,缓缓地调好弦,悠悠地弹一曲《春江花月夜》,送给远去的老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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