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那年,邻居送我一条小狗,白毛黑花胖乎乎的一团,一只眼周围是白毛,另只眼却黑的像海盗戴的眼罩。那时小人书中海盗头子差不多都是那个样子。我和弟弟就叫它小海盗。小海盗的脑袋圆的像大皮球,两只小耳朵像一分硬币那么大,黑黑的小眼睛泪水汪汪,可爱又可怜。
正是冬天,又刚刚离开母亲,它冻的哆哆嗦嗦,吱吱叫个不停,没办法,晚上就把它搂在被窝里与我同衿共枕。
小海盗好乖,四腿朝天地躺在你身边,舒服地打着呼噜。想方便时,它会用湿湿的小舌头舔你的脸,哼哼唧唧地撒娇。懵懵怔怔间将其放到床下,它就快快地从门洞子钻出到院子僻静处拉撒完毕又快快地跑回,围着床脚叫你。拎它上床,就自己拱进被窝,带着一身的凉气,找一最惬意处又鼾鼾睡去。天一放亮,如果你依然大睡不醒,它会先你爬出被窝,在你脑袋周围转来转去,舔舔你的鼻子,挠挠你的脸,或用它尖尖的小乳牙轻轻咬你的耳朵。直到你匆匆起床抹把脸背上书包慌慌张张跑出大门,它还前爪搭在门槛上,仅露出半个熊猫似的圆脑袋冲你汪汪几声,像在嘱咐你快去快回。之后便趴在那儿无聊地等待,并不时探出小脑瓜向外张望。在街上一片纷至沓来的嘈杂中它能分辨出我急匆匆奔跑的脚步声,那时它会像吃了兴奋剂又蹦又跳,你的脚一踏进门槛它就扑上来撕咬你的鞋子,像久别重逢的好友,亲热的咬着你的裤腿打坠。直到你抱起它热热地亲上一口。那亲亲的依恋,每次都让我感动不已。
它一个多月大小能满院乱跑时就表现的不那么安分了,时常围着院里的那群鸡转,常常开玩笑地做饿虎扑食状吓吓它们,见母鸡们惊慌失措的咯咯乱窜就得胜似地又蹦又叫,短短的小尾巴高兴地摇来摇去。
这无异是对群鸡的首领——那只大红公鸡威严的严重挑衅。大公鸡又高又大,一身毛羽闪着金属一样的光泽,像披一身金红的铠甲。大冠子漂亮的像顶皇冠,又像头上顶了朵熊熊燃烧的火苗,威风凛凛的一天到晚昂首挺胸高视阔步,骄傲的如同一位常胜将军。平时连我们都让它三分,不然惹火了它它会扑楞着大翅膀撵着你叨,不依不饶的。有时邻家的公鸡过墙找母鸡们调调情都会被它扑上前斗的煞羽而去,留下一地鸡毛,仓皇跃上矮墙,嘎嘎嘎惨叫着能飞多远就飞多远,颜面尽失,再不敢隔墙觊觎美色。
开始大公鸡并未将这只小不点的小海盗放在心上,可天天看妻妾们受此小东西的戏侮大丈夫尊严何在?就挺身而出,伸出它宽宽的利喙在小海盗圆圆的脑门上啄的像敲梆子。小海盗惨叫着夹起尾巴四处躲藏,没面子透了。好长时间,它都像个败军之将郁郁寡欢。一听到大公鸡粗喉大嗓的咯咯声就七魂丢了三魄,缩脖子夹尾巴先找旮旯钻。只是,时常翻着溜圆的黑眼睛坏坏地窥视大公鸡,恨恨然大有此仇不报非为人也之感。
那天,我正坐在门口看小人书,突然发现它匆匆忙忙从院里跑回爬上门槛,又一个前滚翻栽进屋来,躲入门角暗处,黑黑的小眼睛隔着门槛缝隙往外瞅。院里,大公鸡正昂首阔步一路啄食一路摇头晃脑地呼唤着妻妾们走来。金灿灿的玉米粒一直从院中散落到屋里。大公鸡跃上门槛,自顾无人地啄食屋内地上的玉米。谁也没想到藏于黑影里的小海盗会猛然扑出,一口咬住大公鸡肥硕的红冠子,嘴里发出呜呜的威慑。大公鸡万万没料到能在自己的领地遭到伏击,失魂落魄地惊叫着打扑楞,最终是带着一头鲜血落荒而逃。
得胜的小海盗前脚搭在门槛上,一雪前耻的得意兴奋的它摇头晃脑,冲着败军之将汪汪叫,短短的小尾巴似胜利之旗左摇右晃。
小海盗一战屈敌,从此便俨然一院之主,十分有尊严地在院里跑来跑去。大公鸡每每见它就赶紧低垂下头,咯咯地低叫几声,然后躲闪到远处怀着无限屈辱看小海盗在其妻妾群中撒野,追追这只,又咬咬那只,吓的母鸡们东躲西藏。
我一直不解的是,一只乳臭未干的小狗怎会有如此心机暗算那只对它来说实属庞然大物的红公鸡,其战术运用之娴熟,较之人类也毫不逊色,这使我更加相信万物皆有灵性一说。也许,它的前身就是一个出没于茫茫大海之上杀人越货的小海盗。遮着一只受伤的眼,挺立甲板之上,窥视着过往船只时时伺机而动。在它投身阴曹后,又一路杀气腾腾未喝忘川之水就慌不择路一头误入狗腹转世为狗的,依旧戴着他的黑眼罩,坏心眼也一个不落地带到了此世。
临近春节的一天,不安分的小海盗乘我们不备,悄悄跑出去开疆拓土,可它忘了自己才是皮鞋大小的一只小不点,对这个世界来说,它还太过渺小,这一走,就如泥牛入海,再也没能回来。
我和弟弟几乎找遍了镇上的家家户户,踪影皆无。那个春节一下充满哀伤,变的索然无味。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四处寻觅,夜里也难以安眠,听到一点动静,我都以为是小海盗回来了,就满怀希望地爬起来开门察看,我坚信它只是迷失了回家的路,它是只有灵性的小狗,它知道我爱它,它一定能找回来的。可惜,我每次看到的都是永远不变的黑黢黢沉睡着的小镇和一街冷冷的月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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