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一个人独自去旅行,如果这也算是旅行的话。一卷诗书,一个面包,一壶清水,这就够了。在大自然的腹地穿行,过多的行具,过重的包裹,沉重的思虑都是可以轻释放下的。与其说,短暂的旅行是一次身体练习,俾益于健康,不如说,是心灵的散步,是内部拥挤的灵魂舒张它密集压缩的空间,留白它满腹构结而紧张的时间表。这样的旅行,不是匆匆忙忙赶往一个目的地,以达到为宗旨,也非带着掠夺着的目光,将沿途的风景,心灵的放任,以诗歌图画的方式记录在笔记本中,而是与自然风物纯净地融合,和它们默默相对,在天籁的宁静中关上尘世那扇熙熙攘攘的大门,将自己的迷思繁虑也一并锁在脑后,要的就是这种无羁无绊的,仿佛没有任何目的的与大自然的结合,深入到生命的本质之中,谛听宇宙万物最纯真的信息。
我去过一个无名的山林,它是有名的,只是我不知道而已。老子说,名,可名,非常名。又说,有名,天地之始,无名,万物之母。可见有名只是天地开了个头,而无名,是万物开始之前的状态。而这个我所不知的的山林,在此之前,我从未涉足过。
离我的镇不远的地方,有一条溪流,它是穿行于镇西的唯一的一条河,河水清浅湍急,尤其是入镇前的水流,更是浪花飞溅,清亮见底,水中的鹅卵石无彩斑斓,犹如一条由玉石镶嵌的珠链。沿着它细细铺满绒草的围堤逆水势而行,渐行渐陡,又在两里远处分出几条岔流,其中一条向北拐向的,顺地势呼地斜插上去,途经几个安静的村子,听得三声犬吠,两声牛哞,唯人声不可闻。将这几个千年不移的村子抛在视线之外,一座鉴湖自赏的山林就伫立在我的面前。
在山林边沿着湖畔慢慢行走,仰望天地之间闪亮的白云缓缓滑过水面上空,蓝色的天空将湖水染成绿色,犹如蓝宝石的镜面透过薄纱滤出了一潭幽幽的绿波。路是没有人迹的路,每一步都是新奇的,我时时被一丛灌木挡住去路,灌木丛中生结的诱人的红色野果,在轻柔的山风中微微摇动,那惹人爱的形色,触目动心。
山林里有一种令人向往的宁静,它的宁静是和悠然的鸟声虫鸣之自然交响浑成一体的,它不是死寂的阗然无声,而仿佛是人的意识舞蹈所得以表演的那个潜意识背景,我们感觉不到它的存在,是因为它从根本上是拒绝喧嚣,拒绝过多过快的欲望的。
时间在这里恢复了它那正常的节奏,湖水一声声用它的轻浪将水珠挂上弯腰探头的枝叶。云影横过一条泥沟,沟里刚游出来不久的浅水蛙鱼和无数的色彩奇幻的小鱼,于一刹间,纷然而逝,阳光搅浑了这浅潭清水,只留一面耀眼的鳞光遮人眼目。
林中的树木一棵棵是那样独具一格,几乎找不出两棵类似的,它们或曲屈,或坚挺,或似一朵巨大的磨菇,或象一柄直透入云空的闪亮的绿剑,一片片云影柔静地拂过,它们仿佛在集体活动,追逐着奔逃的阳光。
树木的生长勾勒着山势的起伏,湖面象一块画版冷静地作着记录。湖边的沼泽上一群白色的鹳鸟正忙于觅食,有几只忽地振翅飞高,嬉戏着空中的气流,向湖中心滑翔掠过……
如果不是将自己的整个心魂置身其中,人很难体会到自然景色的动人美妙,即使是闻听过名山大川的绝响,也不能有所悟得,那些走马观花的游历,亦仿佛针刺着麻木,一时半会儿的惊动之后,又复归酣眠,就象精彩的几帧电视画面,被淹没在广告和流行风暴中。
我爱自然,因为它是我灵魂的一个归处,就象书籍是我心灵的一个居所,一本本书籍就象一处处风景,一段段文字有时就是一片大地的景色,是密林深处百灵鸟的歌唱,绵绵细雨中昏暗的草丛里闪现而出的彩色磨菇,它是那么地让人一而惊奇,一而赞叹,富于韵律的文字,流过心间,犹如清澄的泉流无声地漫过干涸的河床,让人不知不觉梦幻四起,意象迭出,思接千载,万仞可腾。
远离自然,就是远离人的本源,远离生命本来的纯真质朴。惟有自然能医好现代人麻木不仁,机械僵硬的疾患,而自然却不是灵丹妙药,它只是我们应当去遵从的淳朴的生活方式。在自然之中,尤其是整个灵魂生活在自然之中,在真善美的融合之中,人才会努力发展他本身的优秀品质,有力地去表现他的优美品格。
这个无名的山林,是一块净土,它似乎是很一般的山林,并无什么独特的景色,而在我的心中,它是我灵魂深处的自由呼吸,一座最能舒展我的想象力的美妙的山林,它是我一个人的圣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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