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晚上做第八个关于黑色的梦时,黑夜如约而至,他依旧穿着黑色的风衣,依旧清瘦,依旧脸色苍白而毫无表情。
“年轻人,现在我就开始给你讲我的第一个故事,你要用你的心去聆听,记住一个人首先必须是个很好的聆听者,然后才可以做个很好的成功者。”说着黑夜制止了我的问候,然后开始了他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一个非常非常遥远的国度,那是一个很穷苦的地方,人们总是过着三餐不济的生活,他们衣着破烂但整洁,他们工具落后却勤劳。可是那里的环境太恶劣了,大自然的环境之神在那里格外的暴躁,他挥舞着巨鞭耀武扬威的在那里行走,所到之处土地就如石头一样的坚实,树木就如小草一样的低矮,阳光就如油灯一样的昏黄,空气就如热炉一样的闷燥。大自然的环境之神想把那里变做自己的行宫,它是想把所有的人类和生命都驱逐出去,它是看不到生命存在的。可那里勤劳的人们却利用自己的双手在石头一样坚实的地里种出了青青的麦子,又在石头的窄窄地缝隙里挖掘出甘甜的泉水,他们在做着一种最厚重的生命抗争。而勤奋让他们生活充实,勤奋又让他们心情爽朗,所以那里的人们都很善良,他们热爱着自己的生活就如热爱着自己的生命一样。
我记得那应该是一个冬天,好象是感觉到了环境之神的发泄后的变态的喜悦吧,冬之神也加入了他们宣泄的队伍。所以那个冬天的雪下得特别的大,下得时间也特别的长,人们都被堵在屋子里不能出门了,我的黑色风衣也不再能承受那刻骨的寒冷而换上了件黑色的熊皮袍子。
那天夜里我正在布施着我的灵魂,我要让所有人在我的灵魂里安眠。然而我却看见一个外乡人踉踉跄跄地走来,他是那样的憔悴和孱弱,我担心他马上就要死了,可他的生命却如最名贵的蚕丝那样坚韧,他就那样踉跄而坚持地走着,竟然没有倒下。我好奇的看着他,因为从来没有外乡人来过这个地方,他是为什么而来的呢?这个疑问深深惊扰了我的心,所以我就拿定主意跟着他。你知道我是不会援手的,因为在我的心里人类一直都不是善良者,他们是最会以德抱怨最不会感恩的生命群体。我跟着他只是想澄清我的疑虑,我有个刨根问底的习惯。相信如果你也经常如我这样的孤独,你也会有这样的习惯的,因为习惯养成于你的生活状态。但,至于我的布施却算是我唯一对人类的关爱吧!
我看见他终于在一家老夫妇的门前昏倒了,他前扑的身子撞开了那扇木门,也算是撞开了一个希望吧,我这样想。不一会儿我就看到老头颤巍巍的走了出来,他看到一个陌生人昏倒在自家门前就赶紧招呼老伴出来,然后两个人合力才把他抬了进去。老头忙着去烧热水,老婆则去忙着准备吃的,看他们的忙碌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是在招呼贵客呢,谁又知道只是个陌生的流浪汉呢?
在那对夫妇为那个昏倒者洗了热水澡再吃了些熟食之后,那个昏倒者终于可以神采奕奕的说出他的第一句话了‘去,把你们最好的衣服拿给我穿,现在我要告诉你们,我是贵族,我的身体里流淌的是高贵的血液,你们,这些卑微的下等人要为我服务’。我猜测着那对夫妇的反映,我觉得那对夫妇都应该是智慧的人,他们的年龄已经足让他们看破了世间的一切困苦和磨难,也足够他们看透了世间的一切的虚张和伪装,所以他们并不会与昏倒者争论的。果然他们转了身去,拿出自己珍藏的只有出席盛大的宴会才偶尔穿一次的礼服给了昏倒者。昏倒者心安理得的穿上,又背着手踱了几步,仿佛又回到了以前曾有过的或者只是幻想而从未有过的高贵尊严。此刻,在他的眼中就任何人都是他的奴仆了,在他的心中除了自己是再不会有任何人了,他陶醉在自己踱着步的幻想中。
忽然昏倒者觉得自己饿了,刚才吃的熟食已在踱步中消化的一干二净,而他是不能不吃东西的,他也是不能忍受饥饿的,尤其是在饥饿还不能肆无忌惮达到的地方。他就是这样一种人,在饥饿肆虐的地方他会变的胆小如鼠,他会把自己当作饥饿的奴隶,他会在饥饿的驱使下做与自己所自诩的高贵身份很不相符的一切肮脏而卑微的事情;但是,在饥饿却步的地方,他就会颐指气使起来,他会把别的同类都当作自己的奴隶,从而在驱使同类的过程中得到最大的心理满足的。于是,他命令到‘去把那只鸡杀来我享用,爪子和翅膀可以留给你们自己吃,你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奉献给我,记住我是高贵者,你们只是我的奴隶,你们的一切都是我代表上帝赐予你们的’,可怜的老夫妇话也不敢多说,就颤巍巍地走了出去,一边流泪一边去杀掉那只唯一的可以用鸡蛋换些小钱的鸡,他们在昏倒者的淫欲下折服了。他们心里只是在感慨‘上帝啊,这是什么世道啊,我们好心拯救了的人现在却给了我们最深重的苦难,我们的好心和善良换来的却是最不堪忍受的指使,上帝啊,我们该怎么办?’他们就这样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责问着上帝,渴求着上帝。可他们不知道上帝已经死了,只有上帝死了那些罪恶的灵魂才会横行于世,只有上帝死了那些曾被上帝杀死的恶魔才会死灰复燃。上帝是死了,这是大家所共知的,因为明亮的天空下已经被蒙蔽了灰暗的影子,皎洁的月光里也开始有了森森的寒冷的感觉,但这消息却惟独隐瞒了这对可怜而仁慈的夫妇。
昏倒者,不,这里该称其为高贵者了。他是那样的骄傲于自己发自内心的高贵和儒雅,他觉得自己就真的该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了。他觉得自己就是太阳了,他要给所有的卑微的下等人以光亮和温暖,是的,他有这样的感觉的,并且这感觉让他深深自豪。他看着那对可怜的夫妇把一个活着的生命变成一盘热气腾腾的熟食,他很高兴,他的嘴巴很大声的开合着,甚至嘴角的油迹也来不及擦拭,他是双手抱了鸡在吃啊,由此我断定他并不是什么贵族,他充其量只是个自我心理幻想的贵族而已,他把他自我的欲望膨胀出自己的内心从而勾画出一个虚拟的贵族外衣披在身上,他是多么可怜啊,他又是多么的可悲,但他是堂吉诃德吗?那个把自己幻想成英雄的疯子,显然他不是,他只是个欺负弱小者的小人,他只能把自己埋藏在薄薄的浮土中,再不敢深入。因为他惧怕深入会让他的空虚的心碎裂,他惧怕深入会让他不结实的幻想也幻化为身边的浮土,所以他永远只能生活在表面上,生活在一种浅薄的意识流中。
可是我觉得我应该为那只舍生的鸡悲哀的,那样一个勤奋的生命却进入到一个浅薄者的嘴中,简直就是最值得悲哀的事情了。我要为它歌唱的。”说到这里,黑夜先生稍稍停顿了下,清了清嗓子,开始唱起来,:
“舍我命兮换安乐,入其嘴兮我魂破。我魂破兮主人哭,锥心痛兮泪滂沱。窥主泪兮我心伤,昔恩宠兮不敢忘。只愿今兮主平安,我无命兮又何妨!我无命兮又何妨!我无命兮又何妨!······”声音低沉而浑厚,有着来自地底的震撼,我触摸到了我脸上的泪水,也触摸到了我灵魂里的痛。
我看着黑夜,黑夜的眼睛望着远方,眼神深邃而执著,脸上的冷色却愈深了。
“于是,高贵者就那样的留了下来,他住着最好的床,吃着最好的饭,做着最舒服的享受,发着最大的脾气。而那对夫妇也对他始终必恭必敬着。这让我开始确信自己的一种信念了,那就是对于恶者姑息或者放纵就是让恶更猖狂的始因,恶者并不会因为你的迁就而生后悔之心或有悔恨之意的,所以人类之所以能从小恶生成大恶就是由于人类内心对恶的妥协,或者说是人类内心的懦弱,他们不敢直对于恶,他们只会隐忍于恶。
现在,高贵者就把自己当作了真正的高贵者了,他已经克服了自己内心的初始的小我,而变成了一种大无畏意义上的本我了。只是可怜那对夫妇既要整天辛劳于土地,回家又要辛劳于指使,然而他们不敢大声的说出来,甚至还在刻意隐瞒着恶者的恶迹,因为受气不是他们所害怕的,被一个恶人奴役也不是他们所害怕的,反倒是让大家都知道他们内里的真实软弱才是他们内里最刻骨的恐惧。我把这称为奴性,它源自于下层人自卑的心理和自我维护的心态,那是一种可怕的劣根,他们极其珍惜自己的利益,但是当利益受到损害时又不敢反抗,因为他们在担心反抗会让利益受到更大的损害。
但终于有人发现了那个陌生的高贵者,那个一心享受足不出户的高贵者,那个只懂的颐指气使的高贵者。因为恶的气息就如雨前的乌云,是会滚滚而升起滚滚而蔓延的,恶终于是渗透了那堵墙的。于是,高贵者就成了所有人心目中的贪婪者,人们高喊着要把他驱逐出去,要把他丢到火堆里去,而那对老夫妇就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仿佛许多天的积怨终可得到宣泄,他们的眼睛里放射出腾腾的杀气,他们要把他碎尸万断的,他们甚至想把他拖出去喂狗。这也让我的另一个信念也得到了证实,那就是弱者若得到大众的支持就会变的比恶者更加的凶猛而残忍,所以我认为如果让弱者站在大众的肩膀上,那么他就会变成最恶的恶者。
而此刻的高贵者早已低下了高贵的头颅,乞求着以前他眼里的奴仆,现在的身影却如此高大。
高贵者被驱逐了,就在那个下着大雪的夜里,就在众人大声的呵斥声下,就在自己内心的悲楚中。我又跟着他踉踉跄跄的步伐走去,然后眼看着他被冻死在一个荒山的脚下,他的僵硬的身体趴在地上,手臂笔直前伸,似乎要捞着些什么东西,眼睛里充满临死前的绝望。衣服里为了蓄暖而添塞的野草也露了出来,随着凛冽的北风瑟瑟起舞,也算是在招魂吧,我想!
但我一直不明白他的手到底想捞些什么,是捞自己内心的依然的高贵情节呢?还是去捞自己那颗丢失了的真心?是捞自己于众人前的羞愧呢?还是捞自己于生命前的低微?不过,我相信,他是明白了自己的生存意义的,就在他死去的那一刻,他一定知道自己该怎么样活着了,于下世或者是于另外一个世界里。
好了,我的故事说完了,故事里同时也搀杂了我自己的很多想法,相信你是乐意听的。
我呢,在这个故事里看到了贪婪的忘恩者,看到了懦弱的被奴役者,看到了生命的高贵者,年轻人,你有看到了什么呢?这些又对你有什么提示呢?好好想想吧!明天我再给你讲我的第二个故事。”黑夜如是说,然后就忽的不见了,而我依旧沉睡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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