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建中央海南省农业保险课题组乡村调研活动随笔选【上篇】

【一】

八月，海南依旧烈日炎炎。从中国民主建国会海南省委员会开出“调研有关农业保险事宜”的介绍信，我们一行三人便前往海南各乡村进行课题调研。

【二】

调研第一站：辖内有著名的海南火山口地质公园的石山镇

车驶过海口市宽阔的滨海大道，转往东边的方向。不到半小时，便到了我们考察调研的第一站——石山镇。

石山镇位于海南岛北部（又称琼北），毗邻海口市[离市区只有30多公里]，与琼州海峡相依相望。世界上保存最完整的火山群、著名的天然火山地质博物馆——石山火山口就在石山镇内。　

据地质学家考证，石山火山喷发于新生代早第三纪，最后一次喷发是第四纪全新世，距今约一万三千年前。在历经万年沧海，大地变迁之后，这里仍然保存了36座环杯锥状火山口地貌遗址，其中马鞍岭火山口海拨222·8米，乃琼北最高峰。

随着旅游业的兴起，八十年代初，石山火山口被列为省级风景名胜区。也许上天悔于火山的过失，赐予这里丰富的火山资源：美丽的火山、神奇的熔洞(炎炎夏季站在洞口，阵阵凉意袭来，如天然空调)、完美的生态、古朴的人文，气候宜人，泉水甘甜，空气清新，是最适合人类旅游、居住的好地方。

1996年9月27日石山火山口被国家旅游局确定为中国世界旅游日活动的主会场，如今，这里已建造成一座具有火山文化、生态园林、特色建筑的主题公园——海南火山口地质公园，成为省城近郊的旅游热点，是海南省优秀旅游景点之一。

据曾经去过石山火山口的朋友介绍说那里有火山生态广场、气势恢宏的登山道、千姿百态的古树长廊、万年前的火山喷发口遗迹。最迷人的时候是大汗淋漓登上山顶的时候，忽然来一阵温柔的山风，幽幽从肺腑间穿过；还有石山镇那些大大小小的村落里纯朴的乡土风情、特色的手工艺品、山乡美食等，是那么的令人忘返流连。让此时坐在电脑荧屏前敲击文字的自己依旧羡慕不已，可惜我们去石山镇时因为带着课题调研任务，时间太紧张，从公园门前路过都没有进去欣赏美景，不过对那片神奇的土地以及那儿的淳朴乡情倒是印象颇深……

回想起那天，我们刚到简朴幽静的石山镇镇政府的办公大院，便受到了主管农业的吴镇长和办公室主任的热情接待(镇委书记虽然在外地公干，却非常重视我们的此次调研活动，在我们调研组来的前一天便用电话安排好了接待我们的相关人员)。

一同出来调研的同事建议我采取由乡政府召集农户开座谈会，然后填写我根据此次课题调研需要自己设计制作的“海南省农业保险问卷调查表”。我知道开座谈会的方式即省时间又省精力，可我却坚持采用去农户家里与他们面谈的调查方式：一是考虑到此次我们深入乡村的调研活动，肯定会“扰民”，对农户来说他们未必能够理解接受，况且在他们忙于农活的时候如果强行将其召集起来开会，很可能会让他们产生反感和抵触情绪，即使填写表格，也只是应付了事；二是考虑到有当地的官员在场，有些农户很可能会出于忌讳而说些表面光鲜的应酬话，不说心里话和实话，达不到我们此次调研的目的，所以我坚持到农户家做问卷调查。

【三】

我们首先来到石山镇北铺村委会。钟师凯村长是个清瘦精明的园艺种植大户，今年四十九岁。他听了我的来意介绍，觉得很希奇对我说：“小妹，以前别人来调查，都是乡政府派个人将调查表给我，让我找村民们填写完以后再收上去交给乡政府，从来没有见过调查的人到我们村里来的，你是我当了这么多年村长以来接待的第一个！”

我当然相信他所说的是实情。

因为曾几何时，乡村、县乃至省一级的统计及调查工作沉疴已久，时至今日，靠玩弄调查资料数据来缩小抑或夸大“发展鸿沟”的报道仍不时见诸报端，这种图景更为通俗形象的诠释便是“官出资料数据，资料数据出官”的官场潜规则，更直白地讲就是追根溯源仍在很大程度上为政治所裹挟，责任考量制之下的“魔方资料数据”如同假冒伪劣产品一般泛滥成灾。在政治体制缺陷与科学统计缺失的双重夹击下，某些调查资料数据不求准确，有的甚至是扭曲的。

比如说众所周知的、深植于历史记忆之中的“大跃进”的浮夸至今仍使国人有切肤之痛。

深究一些乡村、县乃至省一级的某些官员在资料数据建构时玩弄组合游戏的原因，一是出于政治目的人为地虚报或瞒报；二是因袭传统的标准，随意报送与现实不符的资料数据。前者是基层政治操纵的结果，后者则折射了当下科学统计标准的阙如。尤其是乡村一级的统计实践追根溯源仍在很大程度上为政治所裹挟。这一切既彰显了有法不依的尴尬，也流露出某些学术滞后现实、调查不深入实际却流于形式的悲哀。

甚至少数玩数字游戏和虚假的人常陶醉在自己“建构”的资料数据中，且那些令人眩目的资料数据魔方有时也的确“暖风熏得游人醉”，以致于“错把杭州当卞州”。

但我以为，士人有百折不回之真心，才有万变不穷之妙用。立业建功，事事要从实地着脚，若少慕声闻，便成伪果。

并且一直都认为，通过周密的调查之后得出的资料数据乃一个国家及社会经济发展状况不可或缺的表征，失却了求真求实这一根本品性，其质量势必大打折扣，甚至贻害无穷。因为，关乎国计民生的科研资料数据应该是实实在在实地调查出来的，那些脱离实际的资料数据(即使很美丽)非但经不起实践的检验，还会给有关部门造成种种虚构的假象以致决策失误。

好在在追逐资料数据成果蔚然成风的今天，学界中真正严谨的、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为己任的科研工作者都会有质疑诸多资料数据背后真实性的隐忧，为了有效遏止资料数字游戏和提升课题调研报告的质量，总会化空洞的清谈为实在的行动，亲自下到各基层进行实地调查。

【四】

钟村长领着我挨家挨户到农户家咨询调查。

当我穿上那双平底柔软的草绿色凉鞋，顶着炎炎烈日，跟在村长身后，穿行于乡间小径，眼前突然浮现出多年前父亲刚从部队转业、在湖南主管农业工作下乡时，着一袭没有领章帽徽的旧军装、脚穿一双解放鞋、大步流星走在乡村田间那高大魁梧的身影，而幼时的自己总是一路小跑在后面追赶着他那矫健有力的步伐……

钟村长是个健谈的人，他一边走，一边介绍说石山镇的村民多以种植甘蔗、木薯、地瓜为生，可是因为土质较松，是火山土，一遇台风暴雨变损失严重(笔者注：在对北铺村村民王布忠采访时，他告诉我，每当下暴雨时，他种植的木薯，水一淹就烂，每亩损失至少1000元)，但在受灾后得到的救济补贴很少，带有财政补贴性质的农业保险，他在我来调查之前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听了此言，作为一名身居海南的金融研究工作者，我的内心感觉到异常的痛楚。

因为，首先从国外来看，世界各国都运用了政府参与保险计划的方式支持本国农业发展。成立农保基金，建立“大农业保险”的概念，农业保险都是由政府支持的。例如在法国，农业巨灾基金由财政部的资金和农业保险保单的一部分税收共同组成。根据灾害发生的面积和受灾程度等因素，政府设计了一套标准，灾害发生时，政府根据这些标准确定是否由这部分基金赔偿农民的损失。

美国、加拿大、瑞典、智利、墨西哥等国由国家设立专门的农业保险机构，经营大部分政策性农业保险业务。日本模式经营农业保险的机构则是不以盈利为目的的民营保险相互会社——市、町、村农业共济组合与都、道、府、县农业共济保险组合联合会。日本中央政府的干预表现在对农业保险进行监督与指导方面，此外中央政府还提供再保险以及保费补贴和管理费补贴。

斯里兰卡、泰国、印度、菲律宾、巴基斯坦、孟加拉国、巴拿马、巴西等发展中国家的农业保险，政府干预也体现在由国家直接经营农业保险或国家与私营保险公司成立股份公司经营方面。

如巴基斯坦由农作物保险委员会和农业银行经营，斯里兰卡由农业部下设的农业保险理事会经营，马来西亚由农业部与农业银行经营，墨西哥则由国有墨西哥农业保险公司经营。国家与私营保险公司成立股份公司经营农业保险的模式，巴西的巴西国家再保险公司是其典范，政府与私营公司各占一半的股份。

前苏联、东欧的农业保险政府干预更为显著。农业保险全部由国家保险机构集中、统一、垄断性经营，不允许其他组织介入。苏联、罗马尼亚、保加利亚由国家保险局经营，民主德国、波兰由国家保险机关管理，匈牙利等由国家保险公司独家经营。

国外政府对经营农业保险的补贴主要用于补贴了大部分经营管理费用。如美国补贴30％，加拿大补贴50％，日本补贴50％—60％，瑞典补贴66％，西班牙补贴20％—50％，墨西哥补贴60％，菲律宾补贴56％。由于农业保险遭遇巨灾的可能性随时存在，政府还承担了最后保险人的职能。此外，各国政府都对农业保险实行税收优惠，如保费收入全部免税，也不上交财政，在支付赔款、防灾费用及少部分管理费后全部留存作准备金积累，以应付巨灾赔款。

从国内来看，早在2002年九月，保监会、财政部、国家计委、农业部、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国务院政研室、国务院体改办、国务院秘书局、中国人民保险公司、新疆建设兵团保险公司、法国安盟保险公司等部委及公司组成了“中国农业保险研究”课题组，对中国四川、江苏和吉林三省的农险进行了调查。而受灾面积、承灾面积远不如海南、比海南富裕得多的上海早已采取财政补贴推动、商业化运作的方式，成立了专业的农业保险公司。根据规定，上海市郊农民在养殖业及蔬菜、水稻等种植业方面投保，可获得政府部门25％至45％的保险费补贴，国内试点工作也早就从一些地区开始。可是海南省的一些相关部门，还有绝大多数的海南农民却听都未听说过，这说明还有许多科研工作尚未做到位，因此作为一名身居海南的金融科研工作者，当然觉得内心有愧了。

不过颇感欣慰的是，今年终于涉及到此项课题研究。且当我和同事在四月份刚提出《论海南农业保险之现状及发展模式》这一课题时，民建中央便将其列为海南省今年的两个重点调研课题之一，省政府及省保险监督管理局及省农业厅等有关部门也对我们课题组的调研工作给予了高度重视和大力支持。

【五】

在钟村长管辖的范围内对村民调查完毕之后，他领我们参观了他家的园林，还有村里的一些奇花异草。

这里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令我和同事惊叹不已！我和同事开玩笑说，象我们这些成天蜗居在高楼大厦里“上无片瓦、下无寸土”的人，还不如给钟村长当村民呢！因为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在火山石铺成的小路两边，到处生长着满天星、含羞草和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花草。

钟村长顺手在路边摘了几个圆圆的绿色的小野果，拨开让我品尝里面如石榴一样的籽，既香甜又可口；随后他采了两片不同形状的小绿叶，将其撕开，竟然清香扑鼻。他告诉我说，当地的青年男女约会时，上衣口袋都会插一片这样天然的香叶，比香水的气味好闻多了；更神奇的是他随手在路边摘了两朵玫瑰色的小花，用手搓了搓，满手马上被染成了玫瑰色，他说当地的女子都是以此当口红的。可惜如此多的奇花异草至今却未被利用起来，村民们的生活依旧很贫困。我建议他召集村民采集那些香草、满天星等花草售给海口市的花店，或想办法招商引资，在村里办个就地取材生产天然香水和口红的化妆品厂：一方面可以推动本地的土地价格上涨；另一方面可以为村民提供就业岗位和创收。

【六】

告别钟村长，穿过日本人曾经用火山石修建过炮楼的石山镇扬花村，我们来到了儒豪村。

儒豪村是近二三百年来琼北地区最富有的石村（从其村名便可窥见这个村曾经是多么的显赫与富有）。在踏入儒豪村的那一刻，一个不加修饰的世界便展现在我们面前！似乎把我们带入了另一段文明。整个村子就是一个火山石的世界———石垒的篱笆、石铺的村道、石筑的堂屋、石磨的盆碗……一切都是用火山石做原料。

在儒豪村的大院人家，用火山磨平砌成的石屋高大宽敞。我们看到那用火山石筑起的门碑上画鸟绘梅，碑檐高跷，四合院的石头房掩在门碑后，每幢房子大多有一间正厅两间侧室，粗大的木柱、厚实的木板及半米高的大石条构成了厅室隔墙，给人一种庭院深深之感，且一眼便可看出主人的盈实。

从外面看，石头墙的缝间隙虽无粘剂痕迹，但却平整密缝。从屋里朝外看，凹凸不平的墙壁却危如垒卵，室外的光线穿过石缝直射进来。

最神奇的是，在整个火山石磨平砌成的院落里，竟然看不到一条排水的明沟。镇政府办公室专程派出陪同我们的当地人陈大江同志告诉我说，在进大门的右侧有一个用火山石磨成的古时铜钱样的盖子下面就是排水的暗沟，即下水道。

【七】

我们刚进村时，只见到一位老人坐在一棵古榕树下一条用火山磨平砌成的长石凳上。我微笑着按照海南习俗唤了他一声“阿爹”，可他只是对我笑着却未曾言语，也不知道他是否听懂了自己湘味浓郁的“塑料普通话”，但我相信此时彼此的微笑应该是可以替代语言沟通的障碍的。

等我们在村里转悠一圈出来后，发现古榕树下的长石凳上坐了七、八位白发苍苍的“阿爹”、“阿婆”，但没有看到一个年轻人。据了解，石头村的年轻一代大多搬离了村庄，这里只剩下一些不肯离开祖屋的老人们看守着如今古老而贫穷的村庄。

在儒豪村调查完毕，站在村口那棵最古老的树下，禁不住感慨万千……

火山，同地震一起，使地壳发生着弯曲和破裂，把地球的面貌揉捏得高低不平，拼摆出峥嵘的高山和幽深的峡谷。它是自然界中最奇妙的景观之一，是地球热能向外散发的一种方式。因其具有了喷发的过程或潜质，从而具有了生命。有了生命，火山即有了诞生、成长和消亡的生命历程!

多少年来，一代又一代家住火山下的人们，用他们的智慧和汗水，不屈不饶的与石头作斗争，用他们的一生谱写火山的故事，演绎着火山精神。那一块块青灰色的火山岩石，上面布满着细微小孔，无言地向人们诉说着万年前一次次火山爆发的历炼。今天，散落琼北火山脚下的石头古村落，成为海口一道独特的地质人文风景。万年火山岩石至今依然为人们遮风挡雨，可是这里的村民如今却并不富裕，且经常饱偿着台风暴雨等自然灾害袭击的痛楚。

【八】

夕阳西下，望着古老而贫穷村庄里的那些老人们，我已经暗暗确定下了自己明年的科研课题——《如何构建农村养老保险保障体系》。因为通过调查得知，目前我国农村虽然已进入“返哺阶段”，所有的农业税都已减免、义务教育只收课本费而不收学费、农村的医疗统筹也已经逐步建立起来了，可是许多乡村的养老保险保障体系仍尚未构建，前路漫漫，“任重而道远”。

【后　记】

其实在此次课题调研前，我曾参加过中国工商银行、中国人民保险公司及湖南省社科联的好几次课题调研活动，可那都是如机器人一样为调研而调研，从来没有过象这次调研令我甘心情愿地、且不由自主地投入进自己全部的热忱和精力。

我是个无党派人士，从小就没有什么远大志向。我所学的财经专业也是被家人当年强逼报考的，而我一直喜欢的是舞蹈、音乐与文学，因此对财经专业从来只“敬业”却不“爱业”。

但是作为一名普通的科研工作者，现在的我只想凭自己所学的专业知识，为生活在最低层的、最艰辛的那些人尽些微薄之力。因为，在这次深入乡村进行农业保险的课题调研时，突然感觉到财经专业并非自己以前印象中那么“铜臭味”十足的势利庸俗专业。如果运用的好，是可以为艰辛生活在社会最低层的人们谋得来一些利益的。

当然，也有人怀疑我们此次关于农业保险的课题调研是否能够达到预期设想的目的，说即使是调研结果出来，也未必会被有关部门采用，可我想“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因为现在中国农村农民所有的农业税全部被减免、义务教育也只收课本费而不再收取学费、农村的医疗统筹已逐步建立等等……

而所有这些，不都是那些关注老百姓利益的科研工作者历经艰辛的调研向有关部门争取后取得的结果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