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一些事，至今想来都觉得惭愧。

在我们常放牛的地方，稍走远一点，是一处国营的畜牧场。

那个畜牧场很大，养着猪、羊等牲畜，还养着我们那里以前从没有见过的奶牛。春草长到很茂盛时候，他们也把奶牛放到山坡上吃草，到夏天的时候，几乎天天都会将奶牛放牧到山坡上。我们就为了看那身上披着黑白两色花衣的奶牛，常常把牛赶到离家稍远的跟畜牧场搭界的山坡上去放，远远地看着那些花花的奶牛，叽叽喳喳地猜测着——那些牛奶是什么样的？什么滋味呢？都运到哪里呢？给谁喝呢？……伙伴们麻雀一样，只是乱哄哄地聒噪，从来没有争出个所以然来。

畜牧场还拥有一大片山间平地，种着苹果树。跟山坡上那些高大的松树、栎树比起来，苹果树都不很高，撑开的枝干像一把大大的雨伞。到夏天的时候，苹果由鸡蛋大小逐渐长成大人的拳头那么大，有的青翠碧绿，有的青中带红，在碧绿的树叶间招摇着自己漂亮的脸色，苹果缀满枝头的景象是那样地迷人。

迷人的该还有苹果那甘甜的滋味吧。

那个时候的农村，有几家能够有条件去市场买些时令水果呢？我们常吃的野山楂，是大自然的免费馈赠啊！

被那些苹果诱惑着，就常去苹果园边的山坡上放牛。

苹果园有专人看护着，要不然，等不到成熟，那园里的苹果恐怕就要一个不剩了，要知道，每天有多少目光在那些日日长大的苹果上逡巡啊。

每天在山坡上远远地望着那些苹果，默默地大口大口地咽着口水的，是我们这些放牛娃。

我们不敢偷摘园里的苹果，因为虽有胆大的得手过，但多数胆大妄为者都被抓个正着，不但挨了看园人的打，还要家长加倍做了赔偿，当然回家后又加倍地领受了爹妈沾满黄泥的鞋底的教训，为了几个苹果却要付出那么惨重的代价，值得不值得我们心里可都明白。

我们不敢偷，但我们日日惦记着园里的苹果。被园里隐约飘出的甜香诱惑着，心里懵懵懂懂地涌动着一股欲念，有点像青春期男孩见到心仪的女孩，悄悄注视着她的时候不巧被别人的目光撞见，脸一下就红了，心里砰砰的，目光赶紧躲开。

那个看园人就常常使我们脸红心跳，只要我们在山坡上出现，他就从他的小屋里出来，在园子边巡视，还不时用警告的目光瞅瞅我们。我们就觉得心中的秘密被窥破了似的，心虚地背过身，不去瞅他。

有句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

我们不敢偷，我们只在心里惦记着。

惦记着猎物的“贼”，总会有“下手”的机会的吧。

那天，正在山坡上放牛，忽然风云突变，一场大雨瓢泼而至。

雨，是那种急骤的，打在身上很疼，顷刻间就在天地间扯开一张大大的雨幕的倾盆大雨，我们都没有带雨具，也无处可躲，只有领受这大自然的洗礼。

看园人有地方躲啊，他躲进了他的小屋里，不敢出来。

天赐良机。

我们不但没有恼恨这突如其来的暴雨，反而差点要欢呼了。没有人招呼，我们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不约而同地冲进苹果园里。

有些苹果枝被成熟的果子压弯了，枝叶上又托了雨水，那些美丽的、红润的苹果伸手可及。

我们麻利地摘了好多，衣兜装不下了，手也拿不下了，有几个男孩子居然把上衣脱了，拿衣服来包。

快速地结束了战斗，我们借着雨幕的掩护，把牛儿召集到一起，赶紧撤离“作案现场”。

等跑到看园人看不到的地方，雨停了，阳光从云层里挤出来，万丈金光倾泻到我们湿淋淋的头发上、衣服上，我们的笑脸，居然比阳光更灿烂，比苹果更美丽。

那天我们尽情地享受了苹果的甘甜。脆生生的苹果是那样的香、那样的甜，那滋味沁入了心脾。真的，当时就只觉到了香甜，觉到了快乐，那是终于得到渴慕以久的东西后的满足与愉悦。

写到这里我脸红了。虽然那样的事，我只干过那一次。

现在，如有可能，我想向看园人说一声对不起，请他原谅我们，因为那时候，我们都是孩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