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一天的确很累,原不准备再写什么东西,但是,一天的所见所闻,在清洗了一番之后,留在心中总是痒痒的,我坐在案前,拿起笔,觉得笔有些沉,思绪有些不同往日,写了几句话便觉得后悔,看来应该上床去睡,把今日的一切全埋藏在无意识之中……
今天我们去的第一站是林皋水库。这地方本无什么特别的,只是有了一座大坝才有了名气,我去过好几次。不过,那几次去心情不一样,那是为了游玩,这回是为寻美。
刚站在那扬程百米的大坝,迎面就走来飘逸的姑娘,炎热的天里,说不清心里是凉还是热,这时我对同事说:“拍下这几位姑娘,给画面增添一些动感,效果一定会更好。”
说到摄影,前些年我还真的热乎了好大一阵子,那时也不知是因为什么,总想从大自然中扑捉一些灵感,那时的心也真贪,既搞摄影也热衷文学,还写诗。然而,当我入了仕途后,心境全变了,变成了个万花筒,动一动就千奇百怪。
做人讲究心境,既无心境,我也就再无心去摄影了,不过对于摄影,我还是很喜欢的,今日也算是重操旧业,多少还是能寻回昔日的几分心境。
听同事按下快门,我心里顿生一种成就感,这时几位姑娘已走到我们面前,其中一位穿着很是时尚。她先搭上话:“你们是搞摄影创作的吧?”
“不,为建党八十周年搞影展。”我这样说,心里不由在想,如今的姑娘,也真了不起,对美的认识也能入木三分,从装扮看,她们不是美的天使,也应该是美的化身。
“也把我们拍进镜头了?”另外一位姑娘接着问
“这样不好吗?”我说
“好什么呀。”那位最先答话的姑娘接过话头:“我们这些人呀,在有些人眼里是不屑一顾的,觉得我们给祖先抹了黑,丢了祖宗的脸。”
“这……”
“看来你真是搞艺术的,一点也不懂政治。”姑娘这句话刚出口,站在一旁的同事大笑起来。
“你的眼劲也太差了,他怎么就不懂政治,搞艺术才是他的业余爱好。”同事一席话把姑娘们说的不自然起来了,个个脸上不知是心灵的感应还是太阳晒的,全都泛起了红晕。
“兴许是我走错了路。”我说:“不过人的一生不能用一时来总结,如果要全能明白,恐怕人人都会后悔一辈子。”我是给几位姑娘个台阶下。
“谢谢你的好意。”那位不好意思的姑娘开始老练地回话:“不过我们用不着你来安慰,对于你做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像什么。”一语重千斤,我一下子仿佛明白了很多。
“对!你讲的对!美不美不要紧,只要自信就行;人应该这样,艺术家更应该这样,我常这么想。”我还想说。
“还需用我们吗?”姑娘们不想说了。
“谢谢……”随着我的两个字,她们像燕子一样飞走了,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我心里忽然有了一种感受,五十年的变化不就在这儿吗?伟大的艺术家之所以伟大,就是因为他们能探密到人类的奥秘。
在大坝上我们停留了不过十几分钟,但是我的心灵却仿佛受到了漫长的洗礼,人的一生又有几次这般经历呢。
时间紧迫,任务重,不容我们在这儿呆太多的时间,于是又驱车前往另外一个地方。
在车上,我们又议起下一个主题:“如今找一块大面积的麦田都不容易。”同事说。
“是的,农民们今天也只能这样。”我正欲往下说,司机打断了我的话:
“我知道有一片三百亩大的麦田。那地特别好,农民们都舍不得种别的,离这儿不远,我带你们去。”
十几分钟后我们看见了金色的麦浪,那气势好不醉人,如果要倒退十年的话,我一定会诗兴大发。
来到地头,正巧碰上一位农民,我上前搭讪:“老人家,今年麦子不错呀。”
“不行,今年老天不睁眼,该下雨的那几天,它不下雨不说,愣是给晒了几日,结果麦子没有面儿,今年要减产了。唉,人啥时能离开天呢。”老人家说着折下一麦穗:“你们看,就这样子,还会有什么好收成。”
听老人的话,我心里不由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从事了多年的新闻工作,平日里对报纸还是很关心的,前几日刚从报纸上看到,今年小麦要比去年增长3%,可眼下的情景……
“比去年……”
“得少五成。”老人很自信又很忧虑,我想给老人说几句安慰的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觉得脸在发烧,觉得我们这些吃着公粮的人,却对不住种粮人。
“用秋补行吗?”我问。
“种秋那是秋的收成,主粮减产今年是没法补了。”老人讲到这儿,突然想起了什么:“你们是查灾的吗?”
“我们……对,我们……”我没敢说是来拍成就的。
在县上我已不是新兵,什么样的事情没有经历过,但看到老人沧桑的面容,我的良心在发酵。”
“我们走吧。”我对同事说。他们有些不解,大概是看到我严肃的样子,也没说什么话跟我上了车子:“往哪开?”司机问。
“下一个题目。”
“那小麦不拍了?”同事问。
“不拍了。”
“为什么?”
“不……拍什么?我们不能再对不起农民了,今天做的已经够多了。”说到这儿,我不想再往下说了,因为车停在了一所学校门口:
“这儿是标准化小学,拍一张吧!”同事说。
“好!”
我们走进学校,校园的确建的不错,比起乡镇其他建筑好多了,学生们正在午休,学校里静悄悄的,我们选了几个角度拍了几张,感觉不错,所以没有把学生叫起来。
学校的教师要留我们喝水,可我已无心绪。我知道,今天不会再有好心情了,同事说:“今天我们拍些建设静物吧。”
“那我们就拍大桥吧。”同事们附和着我。
“好吧。”这时我也冷静下来了,心情好与不好,任务总是要完成的。
拍大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和同事在沟里跑的气喘吁吁,却选不到好的角度。
“你就别跑了,让我一个人跑,我看你有些受不住了。”
同事讲的全是真话,这些年不知是因为社会原因,还是因为自身,平日里几乎很少挪动身子,如今,我的身上多了许多的肉,每到关键时刻,这一身肉就让我不堪重负。说心里话,我早不想跟着跑了,但我不能不跑,咬咬牙,跟上跑吧。
“没关系,我也该好好锻炼了,再说……”我没有讲下去,我怕又勾起心中的不快。
“好了,就在这儿。”同事高喊着,我这心里也一块石头落了地,要不是他找好角度,我真的要趴下了。
我顺着镜头的方向看去,大桥显得很威武。原先,我只知道这座大桥很有名,但却从来没有好好地审视过它,今天有了机会,我便坐在地上,认真地端详起它来。
“拍完了。”
同事说:“听说为建这座大桥还把一位姑娘给摔死了,所以人们说,这大桥之所以很美,就是因为那姑娘的美全溶进了大桥之中。”
“你说仔细点。”我说。
“听说大桥建成的那天,为了剪彩,县上领导非要把绸带挂在桥墩上,几个小伙子不敢去,姑娘去了,人到半空绳子断了,所以……”
“原来是这样,后来呢?”
“后来一切如故,只是姑娘的母亲哭的死去活来,至于说别的人,全都沉浸在成功的欢乐之中。”
我听罢又悲叹,这么一座威武的大桥竟然沾上了一位纤弱姑娘的血,让人想起,心里总不免……
“那姑娘叫什么?”
“不知道。”
“她埋在哪里?”
“不知道。”
“那就……唉,应该把她写进去,让人们在记住大桥的同时也记住她.因为她是为这座大桥死的。”
“唉!如今像这样的事情太多了,你要为此伤感,一辈子就别想有笑脸了。”
同事讲的也对。不过,这些年我一直呆在办公室里,对社会上的事情从不过问,今日出来,便觉得很多事情与自己的心绪格格不入,莫非社会真就像一个家庭,有断不清的家务事,道不明的人生理。
这时太阳已西落,我们的工作也该收摊了。经过一天的劳作,我真的体会到筋疲力尽的味道。
回到家,虽说我已体力不支,但儿子在我面前跑来跑去,让我的心里多了几分精神,儿是天真的,也是人生最幸福的时候,不知他想什么,明日成人,也不会知道今日在想什么;多好的人生,只可惜留不下记忆。
美与姑娘、美与大坝、美与现代的观念,还有美与……几千年来,美这东西成就了无数人,同样也折磨着无数人。
美是一种主观意念,同时也是一种客观,但是,不知是从何年何月开始,人们不再把美当作一种自然的东西,而是把她同政治对立起来。政治这东西,也许太理性了,有时把美抽象的连一根线条也不留,有时候我想,美与政治是不是从某种意义上讲联系在一起的,它们是不是有着某种相似的地方。
再说大桥与姑娘吧,一座大桥它会祖祖辈辈地留下去,人们也会时常说起大桥;但为了大桥死去的姑娘恐怕只有父母、姐妹记着,她是不能流芳人间的。
躺在床上,虽说已困乏至极,但却久久不能入睡,想到明日还要去拍照,突然,我这心里油生一种悲哀,明天我又会碰见什么呢。
-全文完-
▷ 进入心灵苦渡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