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杯茶，茶已凉了

我是一片云，云已散了

我是一棵树，叶已落了

我是一盏灯，灯已熄了

门已经被我敲了很多次，手都痛了，像固若金汤的城池一样，没有一丝缝隙。走廊的灯光忽明忽暗，我的心便一紧一松。偶尔传来的脚步声踏在心上，一颤一颤的。陶玉是绝对不会在黑夜出门的，那她一定在家。我想，为什么不开门呢？一股不祥的念头掠上心头，陶玉出事了。脚不由自主地揣向门，我一个趔趄栽倒在地毯上。地毯猩红，像人的血液，稠稠的。连自己都奇怪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阿文，你干嘛呀！吓死人不偿命啊！陶玉从卧室出来，洁白的睡衣垂到地毯上，脸上写满恐惧与惊愕。强烈的对比使我一阵眩晕。

哦，我以为你出事了。

你以为你想的都是正确的，那你岂不成了巫师？

陶玉踱到沙发旁坐下，旁边有一茶几，茶几上放着半瓶白酒，瓶上满是洋文。陶玉熟练地倒了两杯，一杯递向我，一杯握在手中，然后静静地注视我。眼神扑朔迷离的，将我的心牢牢抓住。陶玉轻轻辍了一口，我一饮而尽。

玉，你知道我……

我知道你爱喝酒，这儿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酒。陶玉打断我的话，笑了，眼睛像深潭。酒是好东西，李白斗酒诗百篇，刘伶醉酒不留零……我能说什么，醉了总比清醒好。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射进来，温柔地抚摩着每一寸肌肤，使人产生惬意和舒服的感觉。穿好衣服，抻个懒腰，手机自动开机的铃声响起来，接着短信息的声音传进耳鼓。轻轻按一下键子，闪入一个流泪的画面和一段文字：阿文，你把我的眼泪带走了，啥时候还给我？没有署名，也没有号码。谁他妈的恶作剧！我正嘀咕着，又来一条短信：阿文，是我雨桐，该上班了。嘻嘻嘻……

雨桐是我到单位时认识的第一个女孩。我这个人很邋遢，办公桌上总是乱七八糟的。雨桐做我的对面，每次见我这个样子，就一脸阳光的笑着说，哎，我说大作家，垃圾堆积如山啊。山不在高，有雨桐则灵嘛。我说。雨桐就做个鬼脸。讨个老婆吧，省得不像只冬天的野鸡，顾头不顾腚！我有些愠怒，但也不能和女孩子过意不去。我倒有个人选，你帮我参谋参谋？我故意诱惑雨桐。谁？雨桐问。你啊。我哈哈大笑。雨桐一撅嘴，孩子气地说，人家不就开个玩笑吗，干嘛羞辱人家，不理你啦。我只好好言相劝，请你吃麦当劳怎么样？要不肯德基？雨桐沉默着。如果你不同意，我也没办法。我双手一摊，作无奈状。这时，雨桐往往“腾”地站起，龇牙咧嘴地说，美的你！然后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扯到她中意的地方，海吃一顿。边吃边说，吃得你倾家荡产，吃得你沿街乞讨！

雨桐是单位有名的“没遮拦”，单位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那张嘴就像翻江倒海一样倾泻而出。一次，雨桐附在我的耳边说，陶玉的初恋情人来，昨天我在解放大路上看到的，他们手牵着手，旁若无人很亲密的样子。说得我的心隐隐地痛。得了，别在那儿瞎扒扯。说完瞪了雨桐一眼。雨桐没理会正要做进一步阐述，陶玉进来了。雨桐用手把嘴一捂，迅捷地跑回坐位。

晚饭吃得无精打采，一根烟烧到了手指头，还在望着烟圈出神。郁闷啊！大喊一声，一拳砸在墙上。手流血了，急忙寻找创可贴。抬头，电脑屏幕上有亮亮的头像在闪动。那是个女子的头像，我知道一定是“玫瑰花开”来了。我的网名叫“雪在烧”，因为雪化了，不会留下一丝痕迹。

玫瑰花开：我的花开了，寂寂寞寞的开。

雪在烧：你是带刺的玫瑰。

玫瑰花开：你呢，雪烧了，却被泥土和成浑浊的黑水。

雪在烧：美是要拿来欣赏的，需要耐心的等待。

玫瑰花开：就像白天不懂夜的黑，是吗？

雪在烧：我喜欢孤独地在大地上行走。

玫瑰花开：我喜欢在黑夜里徘徊。

雪在烧：我的灵魂交给自由。

玫瑰花开：我的灵魂交给寂寞。

雪在烧：春天花会开的。

玫瑰花开：为谁开？为冷冷的夜，还是灰色的天？

雪在烧：为你喜欢的人，为爱你的人。

玫瑰花开：（一阵沉默）你认为做牧师好吗？我不喜欢指引，也不喜欢教诲。我是执拗和叛逆的。

我还能说什么，连自己都不能说服，为什么向别人传经布道？摁灭烟头，夜黑了。窗外是灯光出奇的迷离，网住一个个流离失所的灵魂。我被网得很彻底，一根一根的烟，一圈一圈的烟雾。明明灭灭的，心如起伏的潮水，浮浮沉沉摇向未知的地狱。真的不想回家——空荡荡的，清冷冷的。电话响了，摁断，然而铃声很执着，顿时睡意全无。索性关了机，使劲丢到工作台上。

这么晚，加班啊？雨桐不知何时走进办公室，一脸神秘的坏笑。你不觉得你很烦吗？我说。

雨桐的表情阴郁下来，继而又正色道，本来想告诉你一件事，既然你这样对待人家，自己等待世界的末日吧。

什么秘密？我讨好的说。

要我说可以，但你必须请我吃“老妈手擀面”，怎么样？

好吧，死丫头！

雨桐吃面的真的很难看，狼吞虎咽的。饿死鬼脱生的啊？我说。我想缓解一下心里急切的盼望，却发现声音是那样是苍白无力。

陶玉和她的初恋情人约会呢！雨桐很直接的说。

蓝极人网苑。

我的速度很快，如果和飞人约翰逊相比，也能争个高下。路边的霓虹灯霎时由暧昧变得明亮起来，心儿要飞向那无边无际的海洋。如果梦会灵，就让我的心彻底的投入炼狱吧。

当那风驰电掣的车辆冲向我的时候，天使在向我招手，我真的飞了，身躯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那一刻，我看见自己怀抱着鲜花，带着微笑，向身着婚纱的陶玉跑去。陶玉像一片洁白的雪花，顷刻就融化在蓝天和丽日里。我醉了，在陶玉的酒窝了睡着了。

朦朦胧胧中一滴泪水打湿我的脸庞，凉凉的，沁入肌肤。墙壁耀眼的白，白炽灯的光投向每一个角落。

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呢？我叫你小心的。都怪我声音太小了，或许我不应该告诉你那件事情的……

谁的眼泪在飞？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呢。雨桐破涕为笑，人家担心死了，你这个坏蛋！雨桐用拳头轻捶我的肩膀。你真福大命大，老天爷也真眷顾你。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地空落落的。陶玉没来吗，雨桐？

雨桐扶着我的胳膊，拉我往外走。我们去看看夕阳吧。雨桐说。一股幽香窜入鼻孔，使我晕晕的。

外边的阳光灿烂得很，眼睛眯成一道缝。几位老人在晒着太阳，唠着不着边际的话儿，时而淡然的笑，时而相拥踱步。

瞧，人家小夫妻多恩爱！一中年女人说。

你也要对我好啊。旁边的男人冲女人笑着。

我坏笑着对雨桐说，人家说了，你是我的老婆哦。

美的你！下辈子吧。雨桐脸上现出一驼红，怯怯的惹人怜爱。

阿文，你看那玫瑰开得多艳！

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玫瑰，我的心便沉了下去。那个叫“玫瑰花开”的女孩儿呢？那个令我心痛又爱恋的陶玉呢？你在哪里啊，你在哪里？花儿都开好了，流浪的心却找不到可以停泊的港湾。

雨桐，你把我的笔记本电脑拿来，好吗？

为什么？

我想寻找那位叫“玫瑰花开”的女孩儿。她和我一样，都是伤心人，

打开电脑，任我千呼万唤，也没有“玫瑰花开”的影子。

看看信箱吧，或许能有消息。雨桐说。

雪在烧：其实你是很优秀的，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选择你做我的依靠。我知道你一定在找我，但我的心死了，从我喜欢那一人时就已经死了。他懦弱，他自卑……

懦弱、自卑，我不是吗？我问自己。感觉有一把锋利的小刀正残忍地剜着我的心。用手一摸脸庞，凉凉的泪水悄然滑落。忽然就想起几句歌词：你看我流泪，头也不回，哭过了，泪干了，心变成灰……我愣怔着，像一截枯枝。

你流泪了。雨桐黯然地说，爱一个人好难。

陪我去吃杨麻子大饼吧，我很想吃。

雨桐吃惊的望着我，瞬间蹦跳起来。好啊，好啊。饼店的音响释放着伤感的情歌：如果天有情，如果梦会灵，就让我的心爱得彻底……饼的味道独特，清香、滑嫩、爽口。可到了我的嘴里竟然，味蕾失去了知觉，干干的，涩涩的。雨桐一如往昔，囫囵吞枣的样子，自顾自的享受着盛宴。

望着雨桐心底陡地升起一股怒气。你的心让狗吃了？其实我想说你不要对我好好吗，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这样一句。

雨桐的嘴里塞满了饼，腮帮子鼓鼓的。雨桐愣怔了一下，眼圈忽地红了，眼泪啪啪地流下来，漫无止境。

我知道我的话伤了雨桐的心，想好安慰的话向雨桐告饶。我会吗？鬼知道！等待是漫长的，等到了失望，雨桐像冬日的风呼啸而过。

也许一切都该忘记。回到家，我索性关掉手机，谢绝所有的电话，把一切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这几天，天气一直很糟糕，阴沉沉的暗无天日，以致于我无法知晓是白天还是黑夜。电脑一直开着，屏幕上跳动的画面是一堵堵围墙，七拐八拐的没有尽头，我头晕脑涨的。烦躁已极，用力一拍鼠标，画面顿时澄清：qq上的头像不停的闪烁，很执着，网名叫“白衣胜雪”。聊天记录上只有两个字：你好***

不好，天黑了。我回复道。

黑夜过后不就是白天？

白天不懂夜的黑。

我比你聪明，因为白衣胜雪啊。

那你告诉我，怎样才能赢得一个人的爱？

追。敞开心扉，勇敢的表达，不管山多高，水多深，相信自己就行了。

可我无法说服自己。

懦夫！懦夫！懦夫！白衣胜雪消失了，只留下一连串的讥讽。

我靠！你他妈的有种出来单挑！我彻底的被激怒了，但任凭我怎样喊叫，白衣胜雪也不回应，像一滴水从人间蒸发，不留一丝痕迹。

班还时候要上的。当天空晴朗时我上班了。

雨桐依然做在我的对面，一言不发。憔悴的脸，瘦弱的肩，无神的眼睛。

跟你说个笑话，我的笑容很不自然。雨桐置若罔闻，我兀自说开了。一只蜈蚣被蛇咬了，腿上中了毒。蜈蚣说，幸亏我腿多。大夫对蜈蚣说，兄弟想开点，你以后恐怕就成蚯蚓了！

你蛮幽默的嘛，雨桐勉强笑了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陶玉让我转告你，今晚她在兰桂坊等你。

求求你别涮我好不好？

信不信由你！

霎时间，我看见朝阳灿烂地在心中升起，霞光万丈。

我去送文件。雨桐说着离开了办公室。

我赶紧给陶玉发个短信息：你是多愁善感的乌鸦，你是活蹦乱跳的青蛙，你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地瓜，你是我心中火红的大虾，我轻轻的问候你，你现在还好吗？

到兰桂坊刚好十一点，灯光弥漫，轻柔的音乐，一点一点渗透到每个角落。我的目光一圈一圈搜寻着，人并不多，游动的人像一条条鱼，慢慢的深情的呼吸着。手中的玫瑰鲜艳欲滴，我怀抱婴儿一样抱着。

多美的玫瑰啊，送给我吧！女孩儿很漂亮，云一样飘过来。

我就是“白衣胜雪”，想不到吧？

我望着女孩儿迷离的深潭似的双眸，陷进去了，醉了。“白衣胜雪”带着我走过一条又一条寂寞的长街，消失在寂寞的夜里。

又做梦了，陶玉你在哪里啊，你在哪里……

阿文，你怎么了？我是雨桐啊。微温的泪水淋湿了我的梦。

我怎么在这里？我喃喃自语。

我真的很爱你，阿文。自从见到你的那一天起，我就爱上你了。我知道你爱陶玉，可她已经走了……

她没走，她一直在我的心里。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

你现实点好不好？

不是你告诉我要一如既往的吗？我推开雨桐，像冲出樊篱的鸟儿，我发觉我飞了，飞越了高楼，飞过草地，任凭风呼啸而过，任凭雨湿透衣衫。

我木然的呆做着，本地的电台很聒噪地播放着新闻：据警方透露，昨日一女子坠楼身亡，死亡原因警方还在调查当中。现场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白天不懂夜的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