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
冬日的戈壁滩,天黑的特早。才下午六点钟,天便完全黑了。一出房门,“忽”地一阵彻骨的寒风迎面而来,使喜气洋洋的辛冰打了个很大的哆嗦。
“冷吧?”送辛冰去新兵连的中校拍了拍辛冰的肩膀说:“以后,你就要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了!”
“饿偎丧我该候候该!”(广东话:我会生活得很好的!)辛冰很自信地对中校说。
不到两分钟,中校要的车便来了,是辆“桑塔纳”,辛冰一看车灯便知道,因为在入伍前他自己开的就是“桑塔纳”。
一进营区大门,辛冰还未反应过来,便听见车窗外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不知哪里走露了消息说处长要来新兵连,所以兵们早早的便集合在营区大门两侧迎接处长的的到来。
处长下了车后,向大家招了下手,示意掌声停止。这时,一个大个子便主动迎了上来,辛冰听中校喊大个子叫队长,所以他也冲大个子叫了声“队长”并且象中校处长那样和他握了下手。然后大个子便在前面开路带着处长和辛冰走向他的房间。
走廊很长,很黑,辛冰忽然想起《黑色走廊》那部电影。
队长的房间在走廊的最里面。中间经过了四个班。辛冰开始对队长很羡慕,嗬!有四个班的警卫,真酷!
房间里很温暖,就像大个子的笑容。
寒喧一阵,按处长要求队长将辛冰和处长领到了他隔壁的一班。
辛冰还未及走进门内,便被一声吼叫吓了一跳,只见一个看起来挺老的战士冲着并排站立的几个兵喊了一声后,立刻一个非常正规的向后转,面向处长扯着个大嗓门道:“处长同志,一排一班全体战士正在休息,请指示!班长苑玉新!”
“继续休息!”处长敬了个礼道。辛冰很奇怪,为什么处长给那个班长连敬了两个礼,而那个班长却一个礼都不敬。(1998年以前队列条令中规定未戴帽子时不能敬礼)
处长话刚一说完,那些站立的兵们立刻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并非常热情地从队长和辛冰的手里抱过辛冰的背包和行李放在行李堆旁。
处长非常热情地和兵们逐一握手,问寒问暖。很使兵们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好好干!”处长临走时又拍了拍辛冰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嗯!”辛冰又一次心里酸酸的。他知道,处长这一走。自己便完全成了这个班里的一员,自己将无法得到任何庇护,所有的一切将会从头开始。虽然从处长家到这里坐车只需四、五分钟,但辛冰知道,这四、五分钟的路在中校离开这个班的房门以后自己将很难有机会再走。所以,他很有一种恋恋不舍的感觉。
处长看出了辛冰的心思。又一次拍一拍辛冰的肩膀说:“以后没事或放假了,我会来接你去家里玩的!在部队要听话,嗯!”
处长走了,队长陪着。辛冰很想送送处长,但想到自己已是这个班里的一员,便止住了步子和其他的兵们一样站成一排鼓掌欢送处长离开。
处长和队长走了没多大功夫,班长走出了房门。
班长回来的时候,告诉辛冰,排长叫你!
辛冰回来的时候,什么话也没说,拎起自己还没来得及拆开的铺盖卷和行李扭头就走。排长让他搬到三班。说是三班长比一班长能力强,素质高,脾气好。但辛冰不这样认为,他能看出来,班长嫌他是后门兵,怕自己到时会拖全班的后腿。辛冰相信自己的眼力。
新的班长——三班长丁伟很乐意地接受了辛冰。班里的兵们也很热情,比一班的兵们热情多了。
两个兵刚从辛冰手里拿过行李。背包,其他的兵便帮辛冰打来了洗脸水,还冒着热气……
辛冰洗过脸后刚把毛巾脸盆按规定放好,班长便命令全班集合。
开班务会。
“首先,我把咱们班现有成员向大家互相介绍一下。”班长征询了大家的意见挑了首大家都会唱的《学习雷锋好榜样》的歌曲之后开门见山地说。
“我先进行自我介绍,然后新兵……”
“到!”辛冰忽啦一下站了起来。
“怎么啦,我没有叫你,我是说等我自我介绍完之后,你们新同志再做自我介绍。”
“是!”辛冰坐下。
班务会一结束,兵们便围了过来。
有个新兵叫“新兵”,而且来自广东……
有个新兵名叫“新兵”,这比当时演的电视剧《有个女孩名叫婉君》还火,还传得快。不一会儿,班里便门庭若市,十几个新兵班长全部都到三班来转,来看辛冰。为此辛冰很是后悔不该听中校的话,将自己的名字“辛小兵”改成“辛冰”。
幸亏班长及时集合全班的新兵们,这才制止了来班里的老兵班长们,要不然,辛冰的尴尬真是永无休止。
“同志们,我们武警部队不同于解放军。我们是养兵千日,用兵千日,我们主要任务是处理国内暴力事件等。这就要求我们要随时做好处置突发事件的准备……”
“班长,什么叫突发事件?”其中一名新兵举手提出问题。
“突发事件,突发事件,就是突然发生的事件嘛!连这都不懂,新兵旦子!”瞪了一眼那个打岔的新兵,班长接着讲:“所以,你们首先得学会打背包,应付紧急出动。”然后,他命人拿过一个被子和被包绳道:“打背包通俗点叫就是捆被子,要求三横压两竖,捆紧,捆牢。现在你们过来看。”说着,他走到床边,将被子一把抖开,未等旁人看清楚,便已四折叠了起来,然后就见他拿过被包绳,三转两转,一个非常漂亮的象电影里的炸药包一样的东西便呈现在大家的眼前。
“这是简易背包的打法,主要是应付紧急集合,你们先学这种,我现在慢慢给你们做示范……”
熄灯哨都吹响老半天了,可班里依然灯火通明,虽然只是个简易背包,班长打起来用不了一分钟的东西。但许多人仍然没有学会,因为他们中间有许多人在家时连叠被子也许都有会,何况现在是捆被子。
班长丝毫没有让大家休息的意思,大家也没有一点准备休息的意图,几个小时连这么简单的事都不会做,有何脸面谈休息?
这时,排长走了进来,“熄灯哨子都吹响老半天了,怎么还不见休息?”
“不是两点钟还有批新兵来吗?”班长连忙从床上站起说。
“你们先睡!到时候再通知你们,你们在班里等着就行了。噢!热水烧好了没有?”
“早烧好了!”班长指着墙角的暖水瓶兴奋地说。
“好!赶快熄灯休息,两分钟之内全部躺在床上!”
“是!”班长的回答铿镪有力。
排长刚一走,班长命令:“全体注意!一分钟之内全部脱衣上床!”
怎么转眼之间一分钟便让班长贪污了!辛冰很想不通班长为啥不执行排长的命令,不是说“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吗?”
剩一分钟了,怎么办?辛冰有点犹豫。
“喂!你还磨磨蹭蹭的干啥?还不给我赶快上床休息?”
“班脏!饿……钱们洗休干海边度?”(班长,请问洗手间在哪里?)说啥也不能让尿憋死,辛冰终于鼓足勇气用他自认为挺标准的普通话对班长说。
“什么?你说什么?”班长的神情像是在动物园里发现了一只猴子长了两个尾巴。
“洗休干啦!班长,饿以嘎一想灰洗休干!”(洗手间呀,班长,我现在想去洗手间)辛冰两腿使紧内夹,生怕那股喷泉一泻千里,表情极不自然地大声说着。
“噢!?”班长从他的表情中读到了他的意思。于是阴阳怪气地说到:“洗手间的没有,茅坑的有几个,刘文军!你的,带他!一分钟回来!”最后一句话倒是干脆倒落,不容置疑。
外面很黑,伸手不见五指。而带他去洗手间的刘文军的下巴又贴着很大的一块白纱布,使辛冰很容易地产生一种恐惧感。
“你家是不是在广东?”黑暗中,刘文军问。
“以嗄海陕些!”(现在在陕西)
“什么?”
“老嗄海管招,以嗄海陕些的啦。”(老家在广州,现在在陕西)
“噢……”刘文军装着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便不再发问,反正问也是白搭。
回来的时候,班长在门口等着他们俩。
“怎么用了两分钟?”班长显得很是严厉地问。
“天太黑了,看不见路,班长。”刘文军嗫嗫地回答。
“下不为例,上床!”
躺下一个多小时了,辛冰依然毫无睡意,眼睛跟着宿舍门口外烧火墙的炉火一样忽闪忽闪的。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冷倒是可以忍受,环境之艰苦是对于大家的,别人能行,我当然也可以,但语言方面又怎么沟通呢?好在学会了听普通话,要不然,这纯粹就成了外国人了。噢,对了,父母现在怎么样了呢?到了这里还一直没有跟他们联系呢,他们一定很着急吧?想着、想着,他隐隐约约感觉到父母走到了他的床前,儿子!这里多冷,这种生活你会受不了的,还是听我们的话,别当兵了吧,咱们回家吧。我已经在市里给你买了房子,很宽敞、很漂亮的,说着,父亲就上前拉他……
“不!饿巴偎,饿巴能偎,饿优搂呢度!”(不,我不回,我不能回去,我要留在这里!)
别睡了,起来了!父母又在拉他起来。
“雷刚也饿都罢能返屋企!”(你说什么我都不能回家去)说着辛冰一下子坐了起来。
“哈哈哈……”耳旁有一大群人在笑。笑声使辛冰清醒过来,定睛一看,兵们都围着他看。
原来,接到通知说又有一批新兵即将来到,班长在叫他们起床准备迎接。
只分过来两个新兵,听说是兰州的。辛冰以前听说过兰州,西北地区挺重要的一个城市。
虽然大家睡意末消,但掌声依然热烈,态度依然热情,搞得两个新兵跟辛冰刚进班一样的局促不安。
等忙完后已经是三点多钟了,这一次,辛冰一躺下便睡着了。
一觉醒来,辛冰感觉到窗外格外的刺眼,白白的、亮亮的。
下雪了。
地处茫茫戈壁深处的核城,不但生产原子弹,而且也生产同原子弹那样使人震憾的东西,雪。
在内地,这个代表着丰收、快乐和壮丽景色的自然景象,在这个茫茫戈壁里,只能带给人冷的感觉,甚至冷得让人震憾,冷得让人没法接受,冷得让初来这里的新兵们受不了。
核城电视台天气预报说,核城,小雪,最低气温零下30度,最高气温,零下25度,风向偏东,风力5-6级……
这是会冻死狗的天气,这是会冻坏机器的天气,这种天气里人们应该做的恐怕只有二十四个小时围着火炉烤火。
但是,武警甘肃总队第三支队的新兵们没有被这种天气吓倒,他们仍一如既往地按照课表严格训练着。
那时候,郑智化唱的“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正风靡全中国。
“他说风雪中,这点冷算什么,迎着风,走进了训练场……”兵们巧妙地将歌词改了过来。
实施训练的是一排长兼队列教员李荣会少尉警官。训练内容是单兵队列动作中的停止间转法,一个任何人经常都在作的动作。
新兵们已将这个动作训练了两个多小时了。他们仍在训练,他们还末完全达到班长和教员所规定的训练要求。
训练在辛冰到新兵连的前三天就已经开始了,训练进度很缓慢,两天只学了一个动作——稍息、立正。这今天才刚刚开始了新动作的学习。
班长们好像都很有耐心,非常认真地逐个纠正着大家的动作,特别是对辛冰,因为辛冰不但要学会今天的动作,还必须得学会两天前的动作——稍息、立正。
当身心已被冻僵的时候,意志和毅力依然在支持产着这群新兵们继续训练。
“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这句话已如血液一样充分扩散到他们身体内的每个血管里了。
课间休息的时候,并没有实施真正的休息,而是集合起来唱歌,唱军歌。对新兵们来说,这项活动应该算是最好的休息。最少在唱歌的时候,大家一般都是坐着的,而在平时,新兵们不仅正课时间训练、课间休息时训练,甚至连午休、星期天,他们都不得不接着训练,以求给班长留下一个训练刻苦的好印象。班长们说,这叫“五小练兵”条例上有规定的。
在新兵连,新兵们属于自己的时间几乎没有,就连吃饭,上厕所都被班长们规定了时间。平时也必须两人一组,三人一队进行活动。目的是为了防止个别思想单纯的新兵因想家或者不习惯部队生活而逃离部队。因为每年都有此类事件的发生。因为这,新兵们的生活除了训练,仍然是训练,只有训练才能把他们牢牢地“拴住”,才没有机会逃离部队。
所以,这坐在地上或板凳上唱歌,无疑便是最好的休息了。
班长要求,唱歌时上体必须保持“立正”姿势,并且每个人得用力去吼,并不仅仅是唱那么简单,班长甚至还讲出什么胸腔、腹腔之类的专业术语,他要求大家要扯着嗓子去吼,要吼声震天,地动山摇,绝不能输给其他的班、排。部队唱歌,只比声音的大小,而无技术可言,唱歌是在唱士气,唱作风,唱战斗力。班长补充着说。
全体新兵整齐划一地迎着风、冒着雪,就那样直愣愣地站在这飘雪的大操场上。
歌声响起来了,浩浩荡荡的弥漫开来。二部、四部轮唱,这边歌声刚落,那边骤又响起,一浪接着一浪,一环套着一环,形成一个歌的海洋,歌的潮水。那歌声如低音鼓、中音贝司、又似浑厚的圆号,从胸腔喷涌而出,如狂啸的浪涛拍岸,如震天的雪山轰鸣,音乐化的军旅诗,融铸进浑厚、清脆和刚强,倾注进了风的呼啸、雪的磅砣。壮丽、孔武的一切枯燥、一切寒冷、一切缠绵的思乡情绪都黯然失色。
虽然所唱歌曲尽是一些诸如《学习雷锋好榜样》、《团结就是力量》之类的老歌,但辛冰却是第一次感受到之些自己唱了好几年的老掉牙的歌曲的真正力量。
那真是一种动从心魄的力量!最具青春活力的青春潮汐。这才是直线加方块的歌声。
唱着唱着,新兵们不再觉得天涯的孤独,海角的寂寞,不再觉得那茫茫戈壁中嶙峋雪花的寒意,不再觉得班长的严厉、训练的艰苦、生活的乏味,他们只觉得,军歌给了他们力量,给了他们精、气、神的活力……
虽然日子在每日的艰苦而紧张的训练中度过,但元旦的到来,大家依然有种时间飞逝的感觉。
元旦放假三天。
元旦当天,早饭刚吃过,班长便兴冲冲地从排长那里回来告诉新兵们,班里将抽出六名新兵去上街执行武装巡逻任务。
这一消息立刻引起大家的极大兴趣,大家争先恐后地举手报名要求去执勤。因为,来这里近一个月了,新兵们一直都没有机会走出营区大门,每天里除了训练就是训练,虽然这次只是去执行任务,但最少可以看到街道的热闹、感受到节日的气氛、享受到过节的欢乐……
班长最后定下由辛冰和其他五名新同志参加这次执勤。
戴着班长的大檐帽,身扎武装带,腰挂警棍,三人一组齐步走在街上,虽然连续两周没有休息的“魔鬼”式训练(新兵们私下里将新训称为“魔鬼”式训练)使他们又困又累,但新兵却感觉好极了,威武、潇洒。他们甚至感觉到人们看他们的眼神中都带着羡慕和敬仰。
傍晚的时候,他们被获准可以自由购物半个小时。
新兵们高兴极了,辛苦了半天终于没有白费。
半个小时,多么珍贵的半个小时呀,这半个小时属于自己的!可这半个小时该干什么呢?
大部分的新兵都走进饭店、酒楼,让两个星期以来几乎没见过油水的胃去充分接受油的滋润,但辛冰没有,他对吃从来都不讲究,他想充分利用这难得的三十分钟,但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琳琅满目的商品,他却一筹莫展,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才算是充分利用这三十分钟。
他想去中校家,他也想打电话。他甚至不敢想象父母会因为没有他的的消息会急成什么样子,他必定是父母的独生儿子啊!虽然父母平时对他严加指责,但他明白,父母是爱他的,就如自己爱父母一样的爱。
“抓住他……抓小偷呀!”突然,街道的另一头有人在高声大喊。
喊声打断了辛冰的思路,顺着声音,他看到一个长发青年在狂奔。
“罪犯、小偷”两个字眼在新兵脑海中闪过的同志,“擒敌拳”三个字和二十套动作同时形成一个氛围。“对!擒敌拳是用来对付罪犯的!”
“但是,该用哪一动呢?”对突如其来的这场事态辛冰有点务不从心,他几乎是怔怔地看着“罪犯”从自己的身旁跑过。
由一个贫民老百姓突然间转变成一个军人时,异外严格的纪律总会使新兵们变得很是机械,仰或说是很笨。
“抓住他!抓住他”有人在喊。
声音使辛冰惊醒。“对!抓……抓住他!”
长跑是辛冰的强项,辛冰以最快的速度追了上去。就在即将接近“罪犯”时,辛冰灵台一亮,猛然想起一动,“抱腿顶摔”应该正是时候,于是辛冰深吸了一口气,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双手变掌迅速前插抱起“罪犯”两腿,还未等他用肩顶“罪犯”的腰部时,“罪犯”早已满嘴是血爬在地上一动不动……
晚上,开班务会,针对辛冰执勤时不按时集合一事。辛冰在全班人员面前做检讨。这是班长对他集合迟到的处罚结果。
熄灯后,班长把辛冰带到了营房外。
外面很冷。
“为什么迟到?”
“有点事。”
“是不是去处长那里了?”未待辛冰回答,班长便接着说:“大家都知道你是个后门兵,所以你的一举一动举足轻重,都眼瞅着你,你做得好与坏,直接影响着他们,特别是你犯错时。你明白吗?”
“我知!”
“处长还好吧?”
“饿谋海癸边度!”(我没有去他那里)
“什么?”虽然辛冰尽量将话说得很慢,但班长仍然很难明白。
“饿谋优海曲长那雷!”(我没有去处长那里)辛冰连说带比划,显得很是吃力。
“哦!你没…去处长那里……”班长终于从“曲长”两个字听出了辛冰的意思,用询问的口气征求辛冰自己“翻译”的结果。
“海呀!海呀!”(是呀)辛冰高兴地连忙点头。
“那你去了哪里?”班长甚感惊讶。
“有呀…郭修偷慨!”(有一个小偷)辛冰一边说一边用手做出小偷夹人钱包的动作。
“小偷?!你抓小偷?!”
辛冰连忙点头。
“那你…怎么不给一班长讲清楚?”
“饿…”辛冰用手指指着自己的嘴,摆摆手说。
“你没法解释?”
“海呀!”
“那你回来后可以给我说明白呀!”
“筛到早海筛到啦!谋雷由可刚啦!”(迟到就是迟到嘛,哪里有什么理由可讲呢)
“迟到就是迟到!”班长高兴地带着疑问看着辛冰说。
“海呀!”
“我能听懂你的话啦!”班长显得很兴奋地大声呼喊着,空旷的戈壁传来阵阵回音。
待回音过后,班长转过头来,语重心长地对辛冰说道:“以后,你要努力学习普通话了,没事了,你就按我教你的用字母一个个拼字典上的汉字,不会讲普通话,在部队里,是行不通的。”
“是!”在心里默默地将这个字拼了半天,辛冰终于圆满吐出。心里同时涌现出无限暖意,仿佛从戈壁的寒冬一下子看见了夏日的骄阳。
九二年的二月是闰月,二十八号过了便是三月一号。
早晨,起床最早的是辛冰,以前,他也是经常早起,可那完全是为占住床前的那块地板以方便叠被子。
这些在家里很少叠被子甚至从未叠过被子的公子哥们初次见到他们班长所叠出来的被子时,脸上具有一个表情──惊讶。
那有棱有角,四方四正的东西哪里是被子呀!完全就是一件精工制作的工艺品啊!班长要求他们也要叠成象他那样的被子。
为此,大家下了不少的功夫,想了不少的方法。早上提前一小时起来整,中午整,晚上睡觉前再整(有时晚上睡觉真舍不得拆开被子)被子里面撑木棍,压板子,用凳子压棱子……各种方法应有尽有有,最后,不知谁“发明”了在地下整最受大家欢迎。
在地面上整被子,底子硬,整时好用劲,(班长说,整完一次被子出一头汗那才叫下了功夫)见效快,而且不拥挤(新兵连当时睡的是大通铺,每人只有不到一米宽的睡觉空间),于是,大家每天早上起床后,厕所可以先不上,首先,得将被子铺在地板上占住地方,然后才悠哉悠哉的晃向厕所……
你最好别担心地下太脏。世界上最干净的地方,莫过于新兵连的集体宿舍,打扫卫生是新兵们偷懒的方式,在平时,除了训练就是加小操,而打扫卫生相对于训练来说,那就是最好的休息。四十多平方米的空间,十四个人抢着打扫,那卫生,没得说!
但今天早上,辛冰可不是为了占地方。因为他们今天根本就不用整被而应该打背包──十一点,团里的车将送他们下中队。
辛冰早起是因为他要上厕所。和其他四位战友通宵达旦说话时他喝的水最多。
回来时,辛冰发现了一个怪现象。全班的新兵都在利用外面走廊那微弱的灯光蹑手蹑脚的在整被子……
六点四十五分,起床哨音吵醒了班长。他迷迷糊糊地拉亮了灯见到班里的场景时吓了一跳:十三个新兵排整整齐齐的坐在自己床前的小凳子上练坐姿。而且,他们身后的任何一块被子都超过了班长的水平像十三块豆腐一样整齐地摆在每人的床头中央处。床铺更是空前绝后的平展,甚至还喷了水;地面精光见影……
班长嘴张了半天才说出话来。
“今天你们要下中队嗳!你们应该打背包,收拾东西!”
没有人动,也没有人吭声,命令在今天无效。
班长想必也有过此种经历。所以他没有怪罪这些第一次对他的命令不认真执行的新兵们。但是直到开饭哨响了依然没有一个人动的时候,班长急了,他找到排长,可未等他开口排长便问,是不是新兵们不打背包?班长说,是。排长说,其他班的班长也为此来过,他正也束手无策。沉思了一会儿班长说,能不能最后搞一次紧急集合?排长如梦初醒不无喜悦地给了班长一拳大声说,你怎么不早说?
紧急集合的哨音很急促。
紧急集合!刻不容缓!新兵们立刻从凳子上跳起,飞身上床,打背包,扎腰带、戴帽子,不到两分钟新训大队133名新兵一个不少全副武装站在指定的集合地点——饭堂前。
开饭。
吃过饭没多大功夫,支队领导便来了。处长也在其中。
欢送会一结束便开始分兵。
基层各中队主官一字排开,参谋长朱时风亲自念花名册,点到谁去哪个中队,谁便直接到新任领导处报到。
辛冰被分到了二中队。
一个满脸疙瘩的红脸“一毛三”是他们的主管,听说是队长。
新训队距二中队还有20公里的路程。
距中队还有四、五百米的时候,“一毛三”便命令新兵们下车集合。
21个人的队伍,雄纠纠气昂昂地开向营区,清一色的大头鞋把戈壁滩上仅有的一点黄土全部踏了出来,一股股黄色的尘土扶摇直上,冲上九天,像有千军万马杀将过来,尖刀般的阳光在队伍外晃来晃去,几次想冲破尘埃刺杀进来,结果都被挡了回去。
“一毛三”虎着他那疙里疙瘩的红脸,脚下的大头鞋“喀、喀”踏在路面上,一幅大将军的气派,辛冰忽然想起昨夜慰问新兵所演的电影里面的日本巡逻兵也是这样走路的,不同的是巡逻兵手里都平端着大枪,可他们手里连根草棍都没有。
“一二一,一二一!”他尖声喊着口令。
“向新同志学习,向新同志致敬!”营区方向传来嘹亮的口号声。
“注意,听口令!”“一毛三”更加来了精神,“跟上,后面的跟上!前面的大个子,压住步子,压住!他妈的!新兵旦子,压住步子都不懂,压住步子就是让你走慢点,班长怎么教你的?”在新兵阶段,如果有人违反了纪律或动作不标准的话,经常会遇到诸如此类的提问:“谁是你的班长?你们班长怎么教你的?”
前面的一慢,后面的可就乱了套,有被踩着脚后跟的,有撞到前面人的,哎哟声、叫骂声、打笑声响成一片。
“一毛三”已顾不得这些,差声差气地喊:“大声跟我喊口号,向老同志学习!向老同志致敬!”
“向老同志学习!向老同志致敬!”步子虽乱,但口号震天,在这方面,新兵们可绝不甘心居于人后。
“咚咚嚓,咚咚嚓,咚…咚…嚓!”突然欢迎新兵的人群中响起了锣鼓声。神奇得很,新兵们本来乱七八糟的步子跟着锣鼓点很快合了起来,大家都自觉地踩着鼓点,不慌不忙,不快不慢,整齐雄壮,有板有眼,空气凝固了,终于挤进队伍里的尖刀般的阳光紧跟着新兵们,“喀喀喀”地向前迈进。一切都变成了方形的,有棱有角的,有帮有面的,一切都变得极有秩序,极深沉,极有水平,没有人说话,没有一点儿杂声,21个新兵好像都变成了一个人,又好像整个中国都变成一个人,全世界都变成了一个人,就一个动作,一种声音。
大门口,中队的老战士们分立两侧掌声群起,右侧,五个老兵围成一圈以非常欢快的锣鼓欢迎着新兵们。
集合、整队、检查人数,报告······
之后,“一毛三”走到了队伍跟前。
“首先,我代表咱们中队35名老兵欢迎你们这21位新同志的到来!”(掌声)“你们是我们中队的新鲜血液,你们的到来将为我们中队的建设起到决定作用,我希望你们要勇敢的挑起这副担子来,有了你们,我们中队的前途才会更加光明的,前景才会更加美好!”
下面掌声雷动。
“刚才因为时间紧,我没有向大家做自我介绍,现在,就让我们重新认识一下,我,是中队长,姓吴,名来田,是来田,也就是多给我点地的田,而不是来钱,多赚点钱的钱,”末了,他压低嗓子说:“咱爹妈是农民,那时候家里穷,没有太多的奢望,农民只追求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所以,我就叫来田。”
大家都忍不住地笑了。笑着的老兵们一看到新兵们笑了,立刻满脸严肃地瞅着新兵们,心想:“新兵旦子,没大没小的,敢笑队长!”
“下来…”队长并没有生气,脸上倒有一丝很难察觉的笑意,显然,他很为自己的幽默感骄傲。
“开始分班!”队长指着他右侧一字排开站立的老兵接着说:“那边从左至右是一至八班班长,点到谁是几班,就站成纵队跟在你们班长的后面,下面我开始呼点……”
辛冰和其他两个新兵刘文军、李健利被分到了五班,班长叫徐宏斌,甘肃天水人。
从集合地点向班里走的时候,辛冰跟在班长的后面,心里很是忐忑不安。特别是一回想起刚才他们笑队长时班长们那愤怒的目光,他的心里就不住打颤。在新兵连,他不只一次听说过老兵打骂体罚新兵的事。虽然队长看起来挺面善,爱开玩笑,但队长不可能整天呆在身边呀,在新兵连,班长们都知道自己是处长的关系兵,还未曾对自己动手动脚,但其他的新兵可都是挨过打的,如今,没有人知道自己和处长的关系,更何况,即就是知道,别人一个战士管你处长不处长的,县官不如现管嘛!一切都得靠自己了!
中队一共有四幢平房,战斗班分成三个排,分住两幢,队部一幢,饭堂一幢。
虽然是平房,但房门外都托起了走廊,跟新兵连的营房布局结构一样,并且外墙也都刷成了红色,不过这里的走廊可亮堂多了,班里的门牌都一清二楚。
一进班,又是一阵掌声,四个人的掌声。四名“老同志”由衷地欢迎这三个新兵旦子,因为,他们的到来,班里一下子生机昂然。
老兵们争先恐后的接过新兵们的背包,皮箱之类的东西,然后,按类分放,铺床,打洗脸水……根本就没有新兵们的插手机会。
第二天是星期天。
星期天洗被子,这是班长昨天的命令。也是唯一能算得上命令的一句话。昨天一整天,班长对他们只说了这一句话,甚至连班里的老兵都没有给他们介绍,班长说,你们多休息,给家里写写信,告诉这里的新地址,以后这样的机会不会很多,于是,新兵们昨天便很卖力地写了一天的信。
核城人饮用的水很圣洁,自天上来,在距核城约20多公里外有一座山,祁连山,一年四季冰雪不断,所以,核城一年四季饮用雪水,雪水很充足。
雪水在夏天的温度仍然不超过两度,何况冬天。所以,班长命令一名老兵带领三个新兵去距中队约一公里的厂区锅炉房。中队饮用的开水就是在那里打。
被子是老兵们拆的。洗的时候,老兵们仍然要去。因为班长将三个新兵的被子分别交给了三个老兵,由他们拆、洗、缝、整。
在新兵们的想象中,班长们没有帮他们洗被子的义务,他们只有给班长洗衣服、被子的权利,所以,他们这一次彻底的阻止了老兵,说什么也要自己动手。
锅炉房往里走便是职工饭堂。饭堂很大,能容纳五、六百人。饭堂里很热闹,别的班的新兵早就来了。
距饭堂不远处有一个小卖部,带队的老兵安排好了新兵们之后,都去了小卖部。
中队距市区20公里,战士们出去的机会很少,所以这仅有的可以买到东西的小卖部经常会在打开水、或下哨换哨的时间里生意兴隆。
班长们一走,新兵们可就放松了,从昨天一到中队直到现在,他们即就是一个班的,也没说过几话。
他们不敢说话,没机会说话。但对于来到中队后所见所闻、所感受的心理,他们无一不感到新奇,他们无不想一吐为快,就如同深山里的孩子第一次进城里转了一圈后,总想找人倾诉一下感受,要不然那可是几天都睡不着觉的。
大家所经受的和所接触的都大同小异,老兵们热情,一点都没有打人的迹象,不过大家一致认为这是爆发前的沉默,他们相信新兵连班长说的话,老兵打人在他们脑海里已根深蒂固。
新兵连班长对刚入伍新兵说过的话很长一段时间里会一直影响新兵们的思想。这就如同婴儿的妈妈、幼儿园里的老师对一个小孩的影响。
班长们很快便回来了,并给新兵们带回来很多吃的、喝的,态度热情程度丝毫未减。
新兵们吃着老兵们的东西就犹如三、四岁的小孩吃着陌生人的东西一样,既害怕受骗,又拗不过食物的吸引。
老兵们一回来,新兵们洗被子的速度很自然地变快了。一是再没有机会议论老兵们,二是怕老兵们等得不耐烦,管它洗没洗干净,先捞出来再说吧!
缝被子这项工作是晚上进行的,三床被子全部缝好只用了30分钟的时间。
老兵们的速度就是快,效率就是高。
晚上开班务会的时候班长宣布,新兵们将在明天参加正常训练,正式投入老兵连的生活。
想到即将进入一种全新的生活,新兵们的心里既激动又紧张,但盖着刚刚拆洗过的老兵们亲手为自己缝好的被子,新兵们感觉少有的舒服,很快便睡着了。
本文已被编辑[寂寞的阴天]于2006-8-17 20:57:52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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