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郑愁予

“天哥哥，我长大以后就嫁给你好吗？”

“我才不要你枫丫头呢，我才不喜欢疯疯癫癫的女孩做新娘呢！”

“可是我要。”

“我不要。”

“要”

“不要”

“那我就哭，我知道天哥哥最怕女孩哭了。”

“我······”

宁静的江南小镇,一条诗意的小河缠缠绵绵地流淌着,几棵沧桑的老杨树竭力诠释青春的幸福·梅妃镇,因一江南弱女子而扬名,却不因一皇家贵女子而喧嚣·柳絮正漫天漂泊,梅妃镇弥漫着淡淡的画意·

小镇旁,青山下,一片蒲公英草地,白色的花儿宛如泪洗过的温柔·清风徐过,一群离家的孩子便随风飘散,注定是一番轰轰烈烈的闯荡。草地中间，点缀着两个小孩。男孩，一袭玄衣，干干静静，清清楚楚地写满春意。细腻的脸廓流出几分忧郁，几分安静。女孩，着一身素衣，上面却染满枯黄的泥巴，零星挂几根欢快的小草。她整个脸脏兮兮，仿佛刚从无忧潭中爬出，此刻正享受自然的亲抚。蓝蓝的天空，偶尔溜过一丝白云，便将天地的快乐抽走，天地真干净！

“枫丫头，饿以后不能和你来这花田了······”

“为什么，天哥哥你最疼我的。”

“可是，我爹爹要我学习万人敌，我明天就要离开梅妃镇了。”

“可是，我不要你走······”脏脏的脸儿挂上了几颗晶莹的泪珠。

“不行的，我必须走。”男孩甩过脸，强忍住男儿泪，却让风撩得心酸。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要等天哥哥回来娶我！”女孩的朱唇咬破，丝丝血慢慢渗出。

“可能要等到这片蒲公英凋了又荣，荣了又谢吧。不过，枫丫头，你以后不能再疯疯癫癫了，要不我回来了也不会娶你的，你要好好的。如果，你学会了《广陵散》，我就会马上回来。”

“好的，我会等你的，我会认真学《广陵散》的，以后你回来了我就弹给你听好吗，那你要保证你一定要回来。”

“我，落杨天对天发誓，等岁月长大了我就回来娶杨柳枫为妻，如违此愿，愿手受烈火焚身之苦······”夕阳下，一个瘦弱的身影认真地对天祈祷。

橘红的晚霞映了半边天，那道残阳被晚风拉下了山坡。斜晖中，红色的蒲公英仍在不知疲倦地飘，好象过了今天，就再也没人来欣赏她们的美丽了。漂泊的神情，让天地布满了离愁。晚风徐徐地吹，吹破了尘世的污垢。两个身影背靠着背，一支支清脆的晚风曲从男孩的叶笛中飘出，竟带了几分哀愁。男孩心里知道，《广陵散》自竹林七贤后已失传，是断世之音，岁月长大，或许在未来的某年某月某天吧······

那一年，男孩九岁，女孩八岁，自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季节······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落杨天破敌有功，年轻智勇，实为国家之栋梁，特赐天帅美名，良田千顷，豪宅万栋，以表嘉奖。钦此！”

十年大漠中，风霜磨灭了稚气，金戈铁马，万人莫敌。我已学成了文武艺，也卖与帝王家。十年赢得一天帅美名，却不如丫头赠泪送别。我接过圣旨，却也接过一道密旨：“朕许天帅回乡探亲，天帅回乡，须带梅妃镇一名曰杨柳枫的女子回京复命。边境时有危机，朕闻民间出了第二个梅妃，特召她以和亲之用。若如此，边境可安，朝野可稳矣······”杨柳枫，枫丫头，怎么会是她，我要迎娶的新娘！落叶满地，江枫红透了秋水，我的枫丫头，你还记的你的天哥哥吗？可惜皇命不可违，为什么会是你，你会原谅我吗，你会原谅你天哥哥的懦弱吗？想要割舍，却怎么舍得，我对天长叹，满目萧凉。丫头，今生难道路两端？

梅妃镇，还是那么安静，不因天帅的归来而轰动，也不因柳枫的美丽而自喜。还是那条河流，流着江南的浪漫，淌着红尘的如水情诗。十年了，物仍是，人已非，我已由一个毛头小孩长成一天帅，不知柳枫她会怎样。圣旨，柳枫，我对不起你，十年前花田中我犯了错，我不该对你承诺太多，你还在等你的天哥哥吗，他已经阵亡了······

“天归阁”，好个天归阁，丈地而起，阁上，应该可以看得更远吧。柳枫，你真的还在盼天归吗？可他对不起你。我整整铠甲，白色的披风在这片墨绿中耀眼夺目，显得咄咄逼人。

“无心推轩窗，碰落愁满地。一片相思，两片孤单，三片四片凋零风心

有意望天涯，望断水千秋，一缕寂寞，载不动，舴艋舟中许多愁。”

轻软的天籁伴随着扬起的琴声，声声催泪。柳枫，你如此多情，你在等我的花轿吧，我已不是以前的天哥哥了，只是尘世中一迷童。

“天哥哥，是你吗？”一声圆润如珠玉的声音跌出，伴随戛然而止的琴声。

“不，不是，我是奉旨归乡一天帅。”我话溜开舌边，心中莫名酸楚，柳枫，你问的那么自然，那么有理，这句话萦绕心头十年了吧。我回答的那么自然，却好生无理，是言不由衷的无奈，还是不敢见来人的愧疚······

“唉，那请问天帅来阁何故？进来吧。”是守望后的失望，是盼天归天不归的愁绪，夹杂淡淡蒲公英　清香的帘中盈盈飘出伤心的思念。

我无奈，想要面对，又怕迷醉。十年前的诺言想兑现，却发现它早已布满灰尘。总要面对，我一抬脚，跨进了阁中。

十年了，是什么让一个活泼的女孩蓄满忧愁，是什么让一张开心的脸儿写上孤独。眉间，是千年不化的寒冰，涌动一缕辛酸，眼眸，像被江南的雨水浸过，永远拭不出一抹晴朗。白衣干干静静，看不出当年一点污浊，神情安安静静，挂不得当年一丝调皮。一朵开在江南的“凌波仙子”！古檀木香的琴静静躺着，我突然好怕模糊了当年她的模样。十年前，她明朗得让我心醉，十年后，她却颓废得让我心碎。如果可以，我愿千金买得当年微微一醉······

“我奉旨来梅妃镇，恭请小姐入宫，可能会御赐良缘！”我说得那么僵硬，却故意说得那么明明白白。原来我还是想看看她听旨后反抗的眼神。我是在验证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吗，如果是，那我为什么这么残忍让她悲伤？

“哦”一声短促的应答后是一阵冰凉的沉默，仍是那么安静，只是眼眸更加阴霾了，反而让我局促。失望了吗，我对自己苦笑。也罢，传说月是日的新娘，星儿是祝福他们的天使，我或许就只能是一颗尘埃吧······

“你很像一个人，一个我等待了十年的人。只是他没有你这般冰冷······”柳枫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又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窗外，落叶一片一片地掉，仿佛飘零的心碎成一片一片，。夕阳，静静地勾勒出梧桐树叶飘落时伤心的曲线······

等待的日子竟是这般熬人。离起程还有十日，却为何比那十年还让人黯然神伤。她，依旧如水般平静，却染我觉得自己是个跪在寂寞边缘的孤儿。十年了，十年的岁月划出了我们之间数尺的距离，而这距离是我天帅的身份永远消除不了的，或许，只有十年前那个花田立誓的小孩才能······

“他是谁？”江南守侯的岁月里出现了一个身影，高大消瘦的身影不时地出现在枫丫头面前。

“哦，陌生了五年的同路人······”淡淡一句话，甚至连目光都没投向我。我顺着她的眼神望去，原来是一轮皓月寄着她的泪，亦系着她的累······

他。书剑。书香门第。文武双全。五年前来。守了她五年，替我。

出发前一天，飘起了细碎的花雨。雨，在手中一碰就碎，却难比她憔悴。多雨，是不是江南的疾病，是不是江南受伤的心的泪水？他又来了，冒着这般春雨。头发被弄湿了，一缕缕明明白白地散在肩上，一珠水顺着发丝，一路滑向额间，挣脱开细发的挽留，在那在张轮廓分明的脸庞中幸福地散开。

“对不起，”碎了的语言从班驳的屋中传出，像穿破童话的剑，“你应该知道，我等的只有他，他会回来的。而且，你和他不同，在我哭的时候，你会拉出一串道理来劝我，甚至为了让我破涕而笑，你会千方百计地逗我开心。他不会，他不会什么明理，也不善言辞。他只会静静地陪我哭，在我累的时候为我披上一个衣裳，借一个肩膀给我，让我拥有梦的温度。这已经够了，我可以说这是泪与泪的交融，心与心的通感。而我要的，正是天的朴实。所以，对不起。”

“可是，天若有情前亦老，天如果真的在乎你，那这十年来，他在哪？你想想看，在这五年来，谁在乎谁轻舞飞扬起的嘴角，谁留恋谁浅浅的笑靥，谁又为谁的哀伤而忧郁不肯清醒。好，解铃终需系铃人，我就去找他回来，破了纠缠你十年的心结。”

“不必了，难得系铃，何必解铃。如果天不回，那就当我醉了此生······”饮醉的月华，透着朦朦胧胧的光辉，竟真的夹杂些淡淡的酒酸味······

他消逝在雨中，只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枫，你是不是一个人怕孤独，两个人怕辜负······

是今天了，清秋依旧，云淡风清，一切回忆就在今日结了吧。什么诺言，就让受天谴的我在以后慢慢偿还吧。

“小姐，是时候起程了，皇命在身，请恕我无理。”话说出口，我好恨自己，世俗的灰尘浸染了我整颗心，我竟舍得在清风梧桐伤江南，伊人倚竹寄相思之时说出这般晦涩的俗话。

“唉，缘是天命红娘子，可惜嫁与帝王家。天生我这织女身，红线却不与牛郎牵。天，我想你了······”柳枫根本就不理会我，仍是独自凭栏叹。“我想你了”寥寥数语，几分沉重几分无奈。我发觉我全身都在哭，是泣血吗？”

“你先回去准备准备吧。我想弹最后一支曲子。”柳枫回首望了望古香古色的檀木琴，对我冷冷地说道。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欠她的太多了，此生一笔相思债，我是无力偿还了。我安静地退下，静静地守侯在门外。这算是我第一次为她守侯，也是最后一次吧······

阁中，飘出了丝丝音符，像千年古木发出的过的声音，像落叶的幽咽，像烟雨的呓语。好重的诺言，好多情的守侯，好无情的天不归。一支曲子，唱出多少少女的柔情痴情，唱出多少薄情郎的无情绝情。那“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诺言哪去了，那“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甜蜜哪去了，那“杨柳依依，雨雪霏霏”的浪漫哪去了，那“梨花院落融融月，柳絮池塘淡淡风”的幸福哪去了？好执著的询问，好一支自创的《广陵散》，有七贤的不羁，有枫丫头的倔强，也有落杨天的无情······

“起火了，起火了”几声丫鬟的尖叫声拉回了沉浸在琴音中的我。“天归阁”起火了！为何琴声依旧，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不好，丫头！我疯似地冲进去，我还是那么在乎她，一如十年前。“天归阁”，早也火光冲天随风飘漾的烈火好似江南的喜庆，又似一朵开在江南中红彤彤的杜鹃。血焰翻作浪，灼流鲜欲滴。我纵身，冲进这朵硕大的杜鹃花中。闺阁中，阁着烟雾，柳枫早已昏迷，柔弱的身躯倚在古琴上，恰似《广陵散》的绝音和收曲：沉重的叹息，无奈的抉择！我背起她，滚滚的烟尘我升起了童年的勇气。门，就在前面了。门外，依旧是如水的江南。突然，一块身着红衣的木桩倒下，我不禁反身，护住柳枫，只觉头顶一闷，我无力地倒在门槛上。隐约中，攘攘的人群涌来，多像当年的蒲公英······

······

我挣扎着睁开眼，一眼瞥见窗见孤独静默的身影，多像春日中的梅，孤零零地开，静悄悄地凋。看来她并不感激于我的救命之恩。心头一阵翻涌，那可怕的无常仿佛近在咫尺，什么圣旨，什么天帅，见鬼去吧，我只是当年那个许下诺言的小孩。我冷笑，不禁叫了声：“枫丫头”

是夏日里的北风，是烈焰中的寒冰，柳枫一个寒颤，缓缓地回首，多么灵秀的眼眸，可惜挂上了泪珠，多么清秀的眉，可惜凝上了霜。

“你······”那颤抖的声音早已迷失了她的冷漠与冷静。

“十年前，花田立誓，《广陵散》留情，诺言风干人沧桑。”我只觉气越短，喘越急。

“天哥哥，是你吗？”泪更多涌出，梨花带雨几多情。

“是，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我们擦肩，我却不敢抓住你，因为我怕，我怕我们的这份相知会以将来我们的陌生，你的憎恨，我的悔恨为代价。枫丫头，我想你了。”静静凋落的梧桐树叶，恰若此刻我的生命。

“天哥哥，我不想你死，你的承诺还没实现呢······”呜呜咽咽，煮了无情剑，饮了多情酒，洒下痴情泪······

“就因为我没给出我的承诺，所以，我要受这烈火焚身之苦。我也不想死，我怕我死了再也没有人像我这样爱你······”

“我欲无闻天不许，我欲有情帝不予。料断此生无晴天，折梅踏歌葬凡间。”我且歌且泣。吴钩好男儿，将相万户侯，笑兮哭兮，尽归凡尘······

结局一

“是谁偷偷带走你青丝间的黑

是谁暗暗抹去你脸颊中的红

谁说的你的血里有风

注定了浪迹漂泊间的风尘仆仆

谁说的你的骨里含泪

注定了顶天立地中的柔情似水

风雪中谁的尊严在哭泣

岁月里谁的等待在颤抖

岁月

自然有风你怎忘生了雨

青天

世间有他你怎忘造了我······”

一间茅屋，一缕炊烟，一树墓碑，一位伊人唱人间。不远处，又一间小茅屋，一书一剑一痴候······　

结局二

“岁月流过小桥　

伤心甘心被洗涤

清清澈澈的思念

是时间对缘的饶恕

白发苍苍的江南告诉我

烟雨正为情所困　

如果不是红尘往事太牵挂

鸳鸯早已遁入空门

诗人的赞美乱了梅花的心儿

原来她也爱慕春天

我想问你

剥落了凄美的童话

我还能守侯什么

织女的眼泪在天涯流浪

杨花却一朵一朵妩媚地开

再问一次

执子之手

愿偕老否　”

青山下，蒲公英草地，眷侣双双笑。流星划破，梦色玲珑······

后记：我想了两个结局，一悲一喜，欲择其一而不能，我怕，我怕选了悲便少了一分自己的心愿，又怕选了喜便失了一丝凄婉。所以都选出，希望读者能为我选出心中的结局。从《红颜乱》到《天魔殇》再到《烟雨红尘》我自己对过去的感情就算有了个了结。往事随风，我不加眷恋，只要想起时，我会释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