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婆走得很安祥。之前没有一点征兆,早上吃了几个水饺,还收拾了碗筷,没事就躺下了,永远地躺下了。具体什么时间谁也不知道。她可能去了天堂。
陈婆走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亲人。赖以生活的女儿因鼻渎炎做手术还在医院,女婿在医院陪同,唯一的外孙远在长沙。
陈婆走的时候没有打声招呼。她之所以躺下闭目,不是为了养神,而是在担心医院里的女儿。上世纪初出生的女子,以为人住了医院就是生了很严重的疾病。陈婆的担心从不外表,更不言语,眼睛看着开门的方向。她的房门一直未关,防盗门也是虚掩着的,她在等她的女儿出院回家。其实,陈婆的听觉已经不是很敏感了,视力很是不好。
是上帝在召唤陈婆。她太孤单了。
女儿女婿虽然孝顺,但家境一直不是很好,20多年来一直在外奔波,陈婆无声无息跟着自己的女儿过日子。陈婆大多时候都是安静,家里好象没那个老人。女儿安排好一周的粮食,老人一个人在家伺候自己,就那样过了许多年,居然无病无痛,直到离开。
陈婆离开人世时没人有为她烧落气纸,(据说那样才能放心离开尘世,升入天堂)待女婿回家做午饭时才发觉陈婆去了另一个世界。家里没有哭声,躺在医院的女儿惟有泪千行。没有声音的哭泣是最痛苦的,我体会到也感觉到了。
我不知道怎样安慰陈婆的女儿我的“丫头嗲嗲”。语无伦次地说:“她老人家88岁的高龄犹如一盏燃烬的灯,油没有了,灯火就熄灭了,烟灰升上了天空,她的灵魂就到了天堂。”
陈婆寡居50年,丫头嗲嗲结婚也晚,30岁才有了儿子,丈夫憨厚老实。陈婆跟着女儿生活一辈子。
一辈子是多长的时间?是30年?50年?还是88年?
在我有记忆以来,一辈子应该是25年,正是陈婆外孙的年纪。
丫头嗲嗲小我母亲几岁,与母亲是一所村办学校的同事,但辈份高出我几辈,我出生的时候她还是丫头,所以唤作“丫头嗲嗲”。那个称呼,一直叫了35年,叫得比一般亲戚都亲,而陈婆理所当然成了我的姥姥。
丫头嗲嗲那时候在农村晚婚是很扎眼的事情,招来许多非议。她们孤儿寡母的,我母亲没少帮助她们。她们对我们姊妹几个很好,尤其是对弟弟特别亲切,因为弟弟是男孩的缘故。
后来丫头嗲嗲自己有了儿子,陈婆也有了63岁的光景。63岁在我10岁的眼里已经很老很老了。清瘦的脸,眼睛浑浊,额头起满了皱纹。但陈婆精神好象特别好。可能是因为丫头嗲嗲中年得子的缘故,祖孙三代也不过四人,他们相依为命。
在那个物质需要计划的年代,丫头嗲嗲买不上奶粉,陈婆趁孙子熟睡的间隙去田间抓蜻蛙、泥鳅、水鱼。别看那些东西现在稀少,在那个物质缺乏的年代,田边、草间只要留神到处都是。就是那样免费但营养价值又高的特殊食物养活了丫头嗲嗲的儿子,白胖白胖的。那是陈婆最大的欣慰,也是他们一家四口所有的希望。
丫头嗲嗲儿子的出生给他们一家带来了快乐,日子虽然清苦,但也过得舒心。
日子在丫头嗲嗲儿子成长中悄然过去,陈婆一年比一年衰老,却并无大病。只是叫不出我的名字,听不清楚别人的谈话了。
10岁以后的20多年,我见陈婆的机会很多,却只见了一次。在我的心里,她永远是25年前时的模样。从没想过她什么时候会离开这个人世。因为,他们一家四口,缺一个就越发显得单调,因为丫头嗲嗲没有什么亲人,就我们一大家与她走动得频繁些。
我现在有许多的懊悔。
这几年丫头嗲嗲日子上了岸,不那么拘谨了,家也搬到了县城,离我家不是很远。我倒是去过她楼下给他们送过几次东西,唯一上去的那次陈婆都躺下了。
时间很晚了,陈婆看上去有些疲倦,一副想休息的样子。我见她与20多年前并无什么大的改变,嗓门大,眼睛也还能看清人。只是头发全部白了,看上去显得有些苍老了。
我问她还认不认识我。
她说你是菊儿啊。
丫头嗲嗲她眼不花耳不聋啊?
陈婆可能一直记得我10岁时的模样,还叫我“菊儿”。
陈婆说话的时候我观察了她的牙齿,好象还算齐整。老人有一副好的牙齿,眼睛基本好使,能走路生活,基本自理身体就算硬朗的了。丫头嗲嗲说陈婆托的是她自己的福,没有劳累丫头嗲嗲一天,更不是令人讨厌了。丫头嗲嗲又怎舍得离开相依一生的娘?
我过后托丫头嗲嗲给陈婆带了些元宵和甜品过去,想尽我的一点孝心。据说陈婆直夸菊儿懂事。听后我很惭愧。诚然,我们各自的生活都处在忙碌之中,但时间和精力都不是借口,缺少的是真心。
可是,为什么人在失去后才开始懊悔呢?陈婆在世的时候我完全可以亲自孝敬的呀!老人的晚景除了物质的安慰,常回去看看才是他们最渴望的。陈婆就那样在几十平米的房子里度过了她的晚年。不热闹也没看过夕阳红的美丽。
陈婆除了自己一个嫡亲的孙子,我们姊妹几个就算是较亲的晚辈了。如今懊悔也来不及了,我在她的棺前磕头鞠躬,沉默哀悼,希望陈婆是去了天堂。
因避免火化陈婆的灵堂设在我们老家,租借的是一家远房亲戚的空房。我买了花圈、编炮、烟花租车赶了过去。应陈婆离开老家多年,熟识的人都先她走了,灵堂冷冷清清,堂前杂草横生。我看见了生命里最后的一丝荒凉。
夜幕拉下,炊烟熄灭,黄灯初上,村上请的鼓匠歇在一旁,陆续来了些老人孩子。年轻的男女多出去打工了,也不爱挤听书打鼓的玩艺。
陈婆生前最喜欢听《贵妃醉酒》的大鼓,不知昨晚那艺人是不是唱的那出。
在三三两两的人群中,我发现了我的奶奶,也就是我父亲的养母兼婶娘,她就在其中,她说她来送送她的老战友。奶奶一生不会讲风趣有文采的话,说那话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奶奶眼里的落幕。
奶奶,你什么和陈婆一样躺在冰棺里。
菊丫,快了。
我感觉真的快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那些身体枯竭的老人,就想起夜间的残灯孤盏。它们在风中摇曳,说不定什么时候风起得稍稍大一点,灯就灭了,化作一缕青烟,无声无息。
我本想安慰奶奶几句,说点祝福健康长寿之类的话。但奶奶真的老了,大约之去不远也。我闻到了当初爷爷相同的气息。一年多前,我最后一次看见爷爷就是这样相同的感觉,过后不久他就走了,永远不见他的菊儿了。
我的外婆一晃也离开我9年多了。我想她。想念离开我的亲人。
他们走后我不会很悲伤。但我会很伤感。
人活一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什么而活,在生的人少有明白的,死去的人更不清醒了。清楚的是身体僵硬,思维停止,灵魂脱壳了。
君的父亲出门几天没有信息,今天是他的生日,我们去为他祝福,我满目惊颤。人的一生有多少个生日?
生与死只不过一阵风的时间。父亲你要安然归来!奶奶你要好好过完属于你的日子!外婆、爷爷、陈婆你们安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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