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城市里，像李丽这样神色冷漠、行色匆匆的人，不多，但也不少。这些天一直下雨，虽然穿着羽绒服，风从领口灌进去，还是冷。李丽把衣领竖起来，加上披着的长发、大黑框眼镜，她觉得暖和许多。浅米黄色的衣服在这个冬季似乎特别流行，难怪周涛一眼就看中了这款衣服。帽子上有些许绒毛，在风中飘出些妩媚的味道，沾了水，又厚重起来。

恍惚中，李丽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虽然风将那声音吹得七零八落的，声音还是飘入了李丽的耳中。李丽驻足，有一瞬间的茫然，放眼四望，除了人，还是人。春节，人们都还沉浸在欢乐祥和的气氛中。

李丽回到病房，父亲已经安然入睡，虽然眉头紧锁，脸上却没有了白日里的痉挛。李丽给父亲掖了掖被角，看着一滴一滴的药液入神。李丽倒是希望父亲可以一直这样睡着，没有痛苦，却还在自己身边。

护士把李丽带到主任办公室，主治医生陈也在，坐在陈对面的男人，李丽看他年龄不过三十，胸前佩带的职称牌表明，他是主任杨锐。李丽有些迟疑，杨锐却已经说：李丽，进来吧。杨锐详细地看了看父亲的病历，再详细地给李丽讲解父亲的病情，对于那些早已而熟的专业术语，李丽置若罔闻，只是在抬头的瞬间，发现杨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小妹带着哭腔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姐，水龙头关不上，屋里到处都是水……

李丽托邻床病人的家属照看一下父亲，抓过包奔回家里。六站公交车路程，一元钱，李丽想可以买半吨水了。家里像发了大水一般，水已经开始从门缝里往外溢了。李丽没时间过问原因，忙着收拾打扫，小妹跟着转来转去说：我开始想我可以弄好的，就没告诉你，我怕……我怕你会骂我……谁知道越弄越大……姐，对不起……

从家里往医院赶去，李丽再没力气走，牙一咬上了公交车。听见有人叫“丽丽”，李丽回头，好听的有点熟悉的声音来自一个面若桃李眼露春风的男人，不浓不淡不大不小的眼。是杨锐。李丽说你好杨主任。杨锐说有幸请你喝杯咖啡吗？你放心，我已经专门派了一个护士照顾伯父了。

李丽不喝咖啡，于是杨锐给她点了一杯奶茶，薄薄的浅黄色的橙片，在升腾的水气中，有些滋味。杨锐说你很拘束。李丽立刻抬头说不，没有。杨锐微微一笑，一笑泯化他工作时所有的郑重和严肃。杨锐说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认识？李丽说陈医生告诉你的吧。杨锐摇摇头，李丽说那我不知道了。杨锐说那你不想知道吗？李丽看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杨锐也看看表说你有事，约了人吗？李丽说没有。杨锐似乎很满意，端起杯子，看了看，然后轻轻喝一小口，仿佛在平常一件珍品。

杨锐说：我们是校友，只是你在初中部的时候，我已经在大学部了，那时每年的奖学金名额里，总少不了你的名字。你的名字很好听，也很好记，李丽。

李丽只是双手捧着奶茶杯，可能是在取暖，她没有说话。杨锐滔滔不绝地说起他每次看见李丽领奖时候的衣着打扮和演说词，李丽不得不佩服杨锐一流的用词技巧、一流的口才、一流的记忆力。她仍然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杨锐说从那时候开始，我竟然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黄毛丫头，一个小自己八岁的小女孩！李丽，你知不知道那天我看见你时我有多兴奋，我一直跟着你，到了医院。我真恨我自己，你在那里进出那么长一段时间，我竟然不知道，丽丽……

杨锐忘情地想伸手握住李丽的手，手机铃响了，李丽不着痕迹地避开，拿出手机说对不起，接个电话。周涛问爸爸的精神好些了吗？钱够不够？不够的话你自己去取。李丽说还好，不必了。周涛说你现在在哪里？我打电话到病房，里面人说你不在。李丽顿了一下说家里水龙头坏了，发了大水似的，刚弄好回医院。周涛说没事就别乱跑，过几天我就回来了。李丽说哦，周涛已经挂了电话。李丽想他一定是打电话到家里查证去了。

李丽说我得回医院了。

杨锐看李丽放好手机，说你男朋友吗？李丽没有回头，什么都没说，走了出去。

父亲的精神明显好了很多，和邻床的病人开玩笑了。打完点滴，父亲突然说：丽丽，我想去看看夜景，你去给医生说说，我怕以后没机会了……

父亲就靠在李丽的肩头，看着烟花、彩灯的绚烂消失。父亲说我有点累，想睡会儿，到家了叫腥我，别忘了。

李丽握着父亲渐渐冰凉的手，再忍不住，泪如雨下。

杨锐来参加父亲的追悼会，看见周涛紧紧握着李丽的手，悄悄离开了会场。

名花已有主，何必强求之？

周涛说这边事都处理好了，明天我们回深圳，你可以带着二妹，我供她读书……李丽淡淡一笑，脸上泪痕未干，说：我们当初说好了的，我只是你的情人，我需要钱，你需要一个女人，如此而已。五个月已到，我们的合约到期了。周涛拉住李丽说：我当初那样说只因为爱你只为了帮你，那只是……只是权益之计！

李丽轻轻拉开周涛的手，走出这道门，回头嫣然一笑，似即将灰飞烟灭的梦幻，不真实得让人害怕。周涛有些绝望说真的……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吗？李丽的声音轻轻飘来：感情，一签上合约，就已经变质了。

手拉箱的轮子辗转在大街的饥肠上，回音静得吓人。李丽松了松围巾，寒冷悄入，有点刺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