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问过爸爸是否相信爱情，他想了一会，很认真的告诉我：没有爱情，孩子，别傻了。可是，许多人仍然都在傻着，从很远的那个年代开始到现在。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我外婆死的时候一定还在遗憾，为什么当年没有让他拉住自己的手。

我外婆年轻的时候真是个美人，方圆几百里挑不出脸蛋比她娇嫩，身材比她婀娜的女子，她的一双大眼睛直勾勾一瞥便迷到许多后生家。包括那个小梁。小梁也让周围所有的男孩子们羡慕透了，是女孩子喜欢亲近的男子，可是他一样也喜欢上了我外婆，同样让其他后生羡慕是我外婆也喜欢小梁。但是小梁穷，给不出外婆的妈妈要的嫁妆。于是外婆的妈妈决定要把我外婆嫁给另一个人，一个商人，祖上是当官的，有几个钱，有一个前妻，据说下落不明。小梁便与我外婆商量要带她离开这个小地方，几个要好的朋友也商量过了，要在一天清晨一起坐船离开这里去另一个繁华的地方寻找生活，外婆犹豫地答应了。

那天晚上睡觉之前，我外婆把衣服收拾好了，她的心忐忑不安，自打出生她便没离开在这个靠山的小镇，没离开过父母的家。天蒙蒙亮，她听到远远的有人轻轻地学鸟叫三声，她知道是小梁来叫她了，她想偷偷溜出去，一拉门，却发现门被反锁了，她拼命地捶，只听见她妈妈在门口闷哼了一声：死妮子想溜出去，不可能！

我外婆很沮丧，坐回床上，她知道一天她妈妈都不可能放她出这个房间，不是没被关过。突然她听到窗户的纸悉悉簌簌地响了一阵，她推开唯一的小窗，那扇只有踮起脚尖才可以看到外面的小窗。她看到小梁的脸，小梁踩着石头将身子努力地探进小窗，俯视着外婆：快，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不然来不及了，离船开的时间不远了。外婆的心有些害怕，也很复杂，她迟疑地把手伸出去，小梁的脸上满是着急，他催我外婆快一点，我外婆却问：我跟着你在外面会有地方住吗？是不是永远回不来了？

小梁直跺脚：没时间了，快点吧，我会保护你一辈子的，只要有我在。

外婆这才将手递过去。“彭”地一声，我外婆听了惊恐万分，她回头看见她妈妈一脸凶神恶煞地站在门口，插着腰，大声地呵斥道：你敢！你要是敢，就永远不是我女儿，死在外面去，永远不要入宗谱！（那时死了不能写入宗谱的是个奇耻大辱，尽管死后没人知道你。）外婆的手“唆”地缩了回来，眼睛像受惊的小鹿般看着自己妈妈，又移到小梁身上。小梁仍然不想放弃：玫玫，我带你走，相信我好吗？我外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她说了两个字：我怕！

小梁走了，他的眼睛里不舍，满是遗憾，眷恋地看了我外婆一眼后离开了。他去了另一个城市，后来我外婆知道了，那是一个岛屿，叫“台湾”。那时我外婆１５岁，今后直到８０岁的岁月里，我外婆的确再也没见过小梁，但是她可以清晰地记得他那时那张好看的脸。

之后第二天我外婆便被打扮地花团锦簇地拉上花轿抬到了那个商人家，成了他第二个妻子，那个商人掀开盖头，我外婆看到那张脸，知道以后的日子只有跟着他了，一个比自己大近２０岁的男人。他也就成了我外公,他第一眼看进我外婆的时候就想要她了，所以才花了很多钱去托媒，此时是一脸的欣喜，他抱住我外婆，把她压在身下，我外婆没有哭也没有笑，她只是不想挣扎。我外婆那时开始不知道什么是笑，她笑不出。我外婆为我外公生了五个孩子，养育了包括我外公之前那个妻子生的孩子。在我外公年高后疾病缠身后最后一年，我外婆依然那么淡漠，她没笑过也没哭过，也许她在夜半无人出哭泣过，但是没人知道。我外公死的那一刻有那么一点不舍，但是一切已经与他无关了，我外婆平静地看着他成了一坡黄土。

又过了十几年，我外婆也走到了风烛残年，灯枯油尽的一天。她弥留的最后几天，她看到我，眼泪流下来，喃喃地说：这个娃儿长地真像我当年。她要我陪她坐了好久，有时候她会突然说：他在台湾一定有妻子了。也会说：他不知道有几个孩子。她会将目光紧锁在窗台，用很小的声音说：其实可以抓住的。她也会眯起眼睛很慈祥地看着我：小羽，你有喜欢的后生了吗？你妈妈同意吗？

我外婆终于走了，那几天我不在那个地方，听到消息后赶回去，外婆已经要下葬了。她死的时候没有人在边上，她的手镯戒指已经放在一个盒子里，手上套的是一串木头珠子。

再到清明，我会跟其他人一起去上坟，我没有按她的遗言拿走她的手镯戒指，我让给我舅舅的女儿。我知道那是外公结婚的时候给她打的，对我来说也真的没有什么意义。

到现在我想，我外婆那个年代有了爱情，而且是如此的坚固地扎根在我外婆的心里，长了一辈子，却没结出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