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儿他妈是个不检点的女人。

这话早在我十岁、或者更早，七八岁的时候就听过了。村里人都说，小四儿他妈是个不检点的女人，但他们还没有大胆到能当着小四儿他妈的面说这话，他们都暗地里说，大人们还告戒小孩子们，不准和小四儿接触，就更别说和他一起玩了。

孩童是最率真纯白，我印象很深的就是有一次问了奶奶“不检点”在什么意思，奶奶当时很是惊讶地张大了嘴，以至于露出了她那颗镶嵌了很多年依旧闪亮的金牙。

奶奶把问题丢给了我妈，我妈是个有点文化和道德的女人，她只说：你少和小四儿玩吧，以后会知道为什么的。因为我妈的话从来就是我的言行准则，所以那以后我再没去小四儿家温习过功课，见了小四儿我就远远地躲开。我是个很乖的丫头，是不能跟那小杂种学坏的。我就又问奶奶“小杂种”是什么意思，奶奶很生气，说我妈生了个草包。我又很想知道“草包”是什么意思，可我不敢再问奶奶，因为她的样子很凶，看起来就像课堂上老师说的地主的婆娘。

小四儿大我两岁，成绩却比我差劲多了，他看我的眼神怪怪的，也不再主动找我玩。放学了就一个人撒开脚丫子跑回家，背了背篼就上山割牛草。他家养了一头小黄牛，是我最喜欢的。有一次我从他家牛棚外走过，听见小四儿他妈问小四儿：怎么丫丫这么长时间没来帮你温习功课了？小四儿沉闷半天说：她和他们一个样，不稀罕。

我心里比没拿到“三好学生”还难受。我再没去过小四儿家，因为我和其他人一个样。

随着年龄的增长，原本不明白的事情就像拨开云雾见太阳一样，清晰起来。比如说小四儿是他妈再嫁到咱村时带过来的，都叫他小杂种。小四儿他妈嫁给七叔不到半年，七叔就得痨病死了，大家说是小四儿他妈害了七叔。后来经镇卫生院解释说俗称的“痨病”其实是“肺结核病”，与男女床上事无关，大家才放了小四儿他妈一码。

没过半年，小四儿他妈又嫁给了没有成过家的三叔，倒是过了一年安稳日子，可三叔他妈嫌小四儿他妈只会吃不会下蛋。三叔上山打石头的时候摔下来，死了。

小四儿他妈克男人。

大家都这么说，不仅仅是因为她的三个男人死了，而是后来凡是和她有点关系的男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村子里多的是光棍汉，也不乏赌鬼、酒鬼、嫖客、无赖、流氓，所以天一黑，各家大门立马紧闭。有一天深夜，小四儿家里传来凄惨的叫声，大家闻声而起，打着灯笼火把，操着钢筋火药枪。却是张老三，躺在地上，口中还念叨着“女人，女人……”。大家伙儿并不指责张老三，只说他是喝醉酒走错了门，叫俩人把他抬回去了。小四儿他妈蓬头乱发、衣衫不整，抱着小四儿号啕大哭，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

妈把我拉回家去，只听见她对爸说：怪可怜的。

没几天，张老三骑摩托车在路上狂飙，撞上迎面而来的大货车，被甩出好几丈远，当场就一命呜呼了。

那些个光棍老男人或者是嫌自己老婆没小四儿他妈水灵白嫩的男人，口中哼哼着说不知道多少男人睡过那女人，却又像猫闻到了鱼腥味，都想去偷一把。经常有男人进出小四儿他家，美其名曰是帮忙干点活儿，孤儿寡母的可怜，实际上干了什么好事大家心知肚明。那些男人回到家里，老婆又像死猪一样不吭声。

于是，大家都说：小四儿他妈是个不检点的女人。

可是，在我心里，小四儿他妈是个很好的女人，不仅是她长得好看，心灵手巧。以前没次去她家给小四儿温习功课，做了什么小点心，总是我一半，小四儿一半。她说话的声音很柔和很甜美，她笑起来的样子也很好看。对于这样一个女人，我不真是想不明白，大家怎么会用“不检点”这样一个文明但不好的词语去形容她。

升上初中，小四儿还和我一个班。小四儿有三天没去学校了，老师叫我捎个信叫他去。我极其矛盾地走进小四儿他家的院子，走到窗口下正想叫小四儿，却听见屋里传来哼哈的声音。透过竹丝编织的窗户，就看见小四儿他妈和一个男人，两个人光溜溜地纠缠在一起。我吓得没命似的跑回家，半天没喘过气来，妈还以为我撞鬼了呢，又是掐我的人中穴，又是叫爸去请医生。

我缓过神来，告诉妈，她摸着我的头发说：以后别去她家了，小四儿去了广州，拉矿石子去了。

那小四儿他妈……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懂吗？好了，忘掉今天你看见的，不准跟任何人提起。

恩。

小四儿他妈确实是个不检点的女人。

对于一个三十出头、正直风华年代的女人，能守住自己，那才是有病。仍旧有男人进出小四儿他家，帮着干点活儿。小四儿他妈开始打扮得妖艳起来，涂脂抹粉的，甚至有村外的男人来帮她干活了。

不知廉耻的女人，人尽可肤。大家见了她，即使已经走过很远，还狠狠地朝她走的方向狠狠地吐一口唾沫。

从高中开始，我就在学校寄宿，一直到毕业了才回家一趟。小四儿他家门紧闭，再没人出入。

妈说小四儿死了两年多了，被矿石砸死的，他是见不的自己妈干那勾当才气得跑出去的的。唉！小四儿他妈疯了，也不知跑到哪去了，本是为求生存，却弄成这个下场。

第二天赶集，听人说河里捞起来一具女尸，身子被泡得浮肿了，面部被鱼虾啄得烂了，不知道是谁。我想起小四儿他妈也有和这女尸一样长长的头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