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老笔
每当他细心的把玩着那支老笔的时候,我的心都会不自觉地抽痛;每当他说起那支老笔是如何的好用时,我的心就负疚得不能自已;每当他提起那支老笔时,平日沉郁的目光立刻就会变的十分柔和而又慈祥;充满着爱意与不舍,也充满着骄傲,而此时,我就羞愧难当。
其实,这是一支极普通极常见的那种“英雄”牌钢笔,黑色的笔身银灰色的笔套,一点儿也不起眼。可在他眼里它是至宝,自从他得到这支笔以来近二十年的时间里,就从没离过他的身。而我每次看到这支笔时,却如芒刺在背,负疚感更胜。使我时刻感到欠他太多太多,我将背负这一生的债。
他是我的兄长,是我的再生父母,是我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人。在我还不能完全理解死亡的含义的时候,父母就将年幼的我和姐姐丢给年轻的大哥撒手人寰。从此,大哥就是我们姐妹的天;大哥就是我们姐妹的地;是我们姐妹的避风港、保护神,是我们姐妹唯一的依靠。
大哥就是大哥,他义无反顾地又当爹又当娘,无论是生活小节还是学习大事,没有他不操心没有他不过问的。为了我们姐妹,大哥每个周末都要骑马远行30多公里从牧区的教学点往家里赶,安排好我们姐妹一周的生活,检查完我们前一周的学习情况后,又匆匆赶回学校去上班。就这样,大哥从一个潇洒开朗,爱唱爱跳的帅小伙变成了一个如山一样沉默的汉子。而我们姐妹也在大哥来去匆匆却事无巨细的关爱中渐渐长大成人。姐姐嫁为人妇有了幸福的家,而我成了当时我们那个乡那个村的第一个也是迄今为止唯一的一个靠硬考的大学生。当拿到通知书时,大哥激动得手舞足蹈,深邃的眼窝里有泪光闪烁。而我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没什么特别的表现,没哭也没笑,只是觉得又一次拿到了考试成绩单。大哥摇着我的肩膀大叫:“小妹,你怎么一点也不激动啊!我们兄妹成功了,你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学生!而且你是唯一的一个!父母亲在天有灵,终于让你成了大学生,他们该含笑安心了!”说着说着两行清泪从他那颧骨突出的脸上滚下来。这时,我才反映过来,热泪夺眶而出,这泪并不是因为收到通知喜极而泣,那是在我自己的预料之中的事,没什么可激动的。我流泪是因为大哥的泪,大哥的兴奋,自从父母去了以后,我从没见过大哥流过一滴泪。而今,为了一纸通知,他却流泪了,这泪中包含了多少酸甜苦辣我无法表达,因为我的嘴拙笔笨,但我知道大哥此时的心情此时的兴奋与激动是人间及至。
四年的大学生活很快就结束了,我以优异的成绩从学校毕业步入工作岗位。每个重感情而又有感恩情结的人在第一次拿到工资时都会计划着给自己最敬爱的人买个心仪的礼物,以示自己的感恩和报答,我也不例外的想着要给大哥买个什么样的礼物才能表达我对大哥的所有感激。可是,当我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的时候,由于被分配到离家300多公里以外的另一个县上,加上从学校毕业所有的家当就是一个被盖卷和一箱子有用没用的书,单位上就只配了一个床和一个办公桌,此外一无所有。一切生活必备品都要在第一个月工资拿到手时去添置,那些锅碗瓢盆什么的一买下来早就入不敷出了,当月的生活费还得伸手向大哥要,更别说给他买件象样的礼物了。这使我羞愧难当。
从工作的第二个月起,我便开始努力地攒钱,想在第二年回家探亲时给大哥买件当时最流行的皮夹克,可是,天公不作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花光了当时仅存的500多元钱,连回家的路费都有些成问题,两手空空地回家我更没勇气。什么给大哥买礼物给侄儿侄女没零食都成了泡影。我发电报给大哥说这次我就不回去了。可是在大哥一次又一次的加急电报催回的情况下,我硬着头皮两手空空满怀歉意地回了家。回到家,我刚开口说“因为病,这次我什么也没买成…… ”话刚出口大哥就抢过话头说:“就知道你病了,你不回家,我们就更不放心,人回家了就好,看你没比以前消瘦,就放心了!”“就怕你瞒着家里自己一个人承受病痛。”
这样,我的探亲假在无限的关爱和亲情的包裹中开始了,大哥这时也快放假了,要给学生写评语,他的笔不小心落到地上摔断了笔尖。我顺手从包里取出我的笔递给大哥,他只写了两个字就说“这笔真好写!”就开始埋头工作了。当他写完最后一个学生的评语将笔交还给我时,我说:“笔好用,你就用吧。”他说:“那你用什么?”我说:“我无所谓,这段时间我也不用写什么,你用就是了。”他说:“那我就用了哦。”说着就将笔揣进了贴身的衣兜里。
从此后,每次回家,都能听见许多关于这支笔的故事,每次都是新的故事,每次都听得我泪眼婆娑。
有一次,大哥从家里回学校骑马经过一条小河时,那马失蹄将大哥重重地摔到水里,把牙都摔掉了一颗,所带的蔬菜香烟之类的生活用品也全摔进了水里,可大哥顾不得身上的伤痛,也顾不得捡回那些生活品,发现那支笔不见了,忙不跌地在浑浊的河水里摸索着,当他终于找到是时,浑身全都湿透了,冷的直打哆嗦,却欣慰地舒了一口长气。
又有一次,那支笔被同事借去,两天没还,哥去找那同事要,又恰逢同事回家,哥就到处找人托人带信叮嘱同事一定不要把笔弄丢了 ,一定要保管好!这事后来被他的同事当着笑料开哥的玩笑,调侃哥,说哥小器。他就会骄傲地说:“当然小器哦,这是我小妹给我的,你们谁有我小妹这样的好妹妹,说啊!谁有??”看着哥那认真劲,同事们也只好摇头微笑。
还有一次,哥和嫂子去山东看望嫂子远嫁他乡的妹妹的时候,哥在帮她们搬运包谷杆时,笔不慎被包谷杆挂落,不知踪影,哥发疯似地将别人堆好的如山一样高的包谷杆堆翻了个底朝天,将笔寻回,自己却累得瘫在了地上……
还有一次……还有一次……太多还有一次……后来我侄女都要酸溜溜地说:“在爸爸眼里,连我都不是他的宝贝,只有那杆笔才是他的至尊宝,我买给他的任何东西都没那笔好!:……
这笔就这样跟了大哥近二十年,这次回家,我特意在这个小城唯一的一个超市里买了最贵的一支笔带回家给大哥,“我说,那笔笔尖都磨没了,换一支吧。“他却说:”不用了,这笔我已经用顺手了,用习惯了。再说,现在退休了,用笔的时候少了,用不着那么贵的笔,只是这笔揣在衣兜里心里感到塌实。“听着哥的这一席话,我心里涌过一阵热浪,我知道,大哥揣在兜里的笔不再只是一支普通的笔,而是他对小妹如父亲一样深沉的爱和依恋。
本文已被编辑[一声叹息]于2006-8-12 21:08:15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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