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父亲默默无闻而又辛苦的一生,我的眼泪便又簌簌地落下来了。
小时候,我家门前有三棵高大的桉树,每逢春天来临,一夜风雨过后,屋前的地坝上便会落满淡黄色的小喇叭似的桉树花壳,我们便会捡拾起来,用针线串成串,当作最美丽的项链挂在脖子上打跳。父亲也不管我们,只是坐在裁缝铺里的缝纫机前忙碌地缝着衣服,偶而远远地望望我们,慈爱地笑笑。
每到下午,到兴旺镇上为公社供销社拉货物的牛车回来了,我们就去捡回包在牛蹄上丢弃的牛草鞋,绑在桉树上,像现在的电工爬电杆一般,一步一步地往树上爬。父亲看见了,便会一改往日的温和,放下手中正在缝制的衣服,怒气冲冲地冲出来,将绑在桉树上的牛草鞋一一撕扯得粉碎,既不打骂我们,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瞪上我们几眼,便又回到缝纫机前忙去了。
后来,家中繁盛一时的裁缝铺倒闭了。年近六旬的父亲为了供我读书,又跟着分了家的二哥学做起小生意来。每次到南充进货,早上四五点钟天不亮便要起床,提上几个大蛇皮口袋,深一脚浅一脚地赶上七八里山路,去搭到南充的班车。下午赶回时,父亲便租用附近农民家的板板车将货拉回,到家常常是深夜十一二点钟了。父亲常常浑身衣衫湿透,顾不上吃饭和歇息,又忙着清点货物和摆放商品,常常忙到深夜一两点钟,那也是常事。
父亲也常到我读书的蓬安县城进货,有时遇上赶不到回家的班车,便到我读书的师范校学生宿舍和我同挤一铺,父亲说县城的旅社太贵了,住一晚要五块钱,即使睡地铺也要三块钱,真是太贵了,太贵了!第二天一大早临走时,却又会塞给我一大把皱巴巴的零钱,并吩咐我钱莫乱用,要安排好生活,注意好身体。每每此时,望着父亲苍老的容颜和日渐佝偻的身影,我的心里便难过得想要哭。
十四年前,我终于参加了工作,分配在家乡一所偏僻的中学教书,父亲却由于常年累月地劳累,不幸患上了老年性前列腺炎。这本来是一种并不难医的病,但家里缺钱,即使有钱,我们深知:以父亲的脾气,他也不会去大医院医治,他怕拖累家里,拖累儿女。于是就一直在乡上诊所里拿些药吃,谁知,后来病情竟恶化成了尿毒症。
父亲逝去已整整九年了。现在,我唯一能够看见父亲音容笑貌的,竟只是他生前留下的一张身份证的照片。每年清明,我唯一能够做到的便是领着我的妻儿来到父亲的坟头,默默地烧上一把火纸。在晶莹的泪光中,我深深地觉得:世界上最广阔的是海洋,比海洋广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广阔的应该是父亲对儿子的爱!
裁 缝 铺 往 事
小时候,当裁缝的父母一直都期望着我将来长大后,能够成为他们事业的接班人,所以至今裁缝铺的种种往事仍记忆犹新,深刻难忘。
当裁缝,不晒太阳不肩挑背磨,貌似轻松,在当时曾经是令许多人羡慕不已的职业,其实个中辛苦和繁琐,惟有亲眼目睹才最为清楚。
那时候,每天天刚麻麻亮,父亲就得起床,将裁缝铺打扫得干干净净,收拾得井井有条。接着调试缝纫机,注油,上底线,穿针,检查车轮皮带松紧等等,然后引燃枯炭放进火熨斗里,以便裁剪时熨烫布料。
等这些准备工作刚做完,往往天已大亮。顾客随后登门了,父亲一边吃饭一边拿着卷尺为顾客丈量袖长、胸围、襟长等等,并将数据记录在尺码单上,父亲往往忙得顾不上将饭吃完,便在一张长长的宽木桌上,铺开布料,用一只小碗舀上一碗凉水,吸上一口,朝着布料“扑”地喷去,将布料喷湿,那场面就像道术高深的道士使法一般,接着用火熨斗将布料来回熨平,烫平,再用剪刀“嚓嚓嚓”熟练地剪出前襟、后襟、袖子、衣领等部件。将这些部件在锁边机上锁完边后,便可踩缝纫机缝合了。
父亲技艺娴熟,一件衣服往往一小时左右便可以缝好,但父亲却从未马虎过,只要发现有一点跑线的地方,便要返工重做。
最后的工序是用手工钉纽扣,我们兄妹四个常常要被安排去帮忙,有时候,为了提早完成任务,也会敷衍了事,为此,常常受到父亲的责备,说钉纽扣和做人一样,要踏实,不能敷衍了事,不然不长久,精工才能出细活儿!
一晃很多年过去了,我没能成为父亲事业的接班人,却做了一名教师,在家乡一所偏僻的中学教书。临走的那天,父亲送我一把卷尺,并对我说:“做人,凡事都要像卷尺量布一样,一是一,二是二。尤其是教书,千万马虎不得啊! ”我暗自笑父亲迂,我教书要你一把破卷尺来做什么,现在想来,那时的我,也真是太“聪明”了。
九年前,父亲因病去世了,想起父亲默默无闻和辛苦的一生,我不禁悲痛至极。从那以后,父亲的教诲总是在我耳边响起,教我做一个实在的人、一丝不苟的人,一个对社会用益的人,裁缝铺的种种往事以及父亲的谆谆教诲,我今生今世,都将永志难忘。
本文已被编辑[千山我独行]于2006-8-12 12:06:37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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