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对于父爱,感受并不深切。有时甚至觉得,父亲对我的感情很平淡。
自懂事起,就习惯了父亲的早出晚归。前些年,父亲一直担任村里的支部书记,虽说只是个村官,却似乎总有忙不完的事。后来父亲被聘任为乡镇干部,戴了顶“副科”的小乌纱帽,就更忙了,常常是一连几天见不着他的身影。家里大小事物,几乎由母亲一个人料理。
因此,有段时间,我与父亲,甚至成了“陌生人”。
说起父亲,母亲偶尔也来气。一次和母亲聊天,母亲告诉我,念小学时我曾患过一次大病,是那种传染性很强的乙型脑膜炎。由于乡村医疗设施的限制,这种病在当时极其危险,且容易引发后遗症。当时通讯条件很差,还没有普及电话,心急火燎的母亲让别人给父亲捎了个口信后,就独自背着我去了医院。持续高烧不退的我,陷入了昏迷状态,手脚抽筋,胡言乱语。母亲抱着我一夜未眠,精神几近崩溃。幸运的是,在凌晨时分,我的病情得到了控制,并有了好转。而父亲直到次日早上才赶到医院。
说到这里,母亲带着责怨的口气说,你爸爸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的确,自小以来,我和父亲呆在一块的时间很少,即便只是坐下来聊聊天,也难得。每每看到别的小朋友牵着父亲的手散步,我都羡慕不已。
父亲为什么不能对我多爱一点呢?这成了儿时的我心底的一个问号。
带着对父爱的困惑,我从懵懂的童年,走到无知的少年,终于,我成人了。已近儿立之年的我,要结婚了。
按乡俗,男女结婚之前,要举行个“定婚”仪式。所谓定婚,一般是男方父母去女方家,双方父母正式见个面,把婚礼的相关具体事项定下来,并最终确定举办婚礼的日期。我定婚那时,父亲因腰椎间盘严重突出刚做完手术,按医生嘱咐还在卧床休息,起身都异常艰难,更不用说行走了。岳父母了解情况后,同意不用父亲来,由家里来个亲戚代替就行。然而,父亲却执意要亲自参加“定婚”仪式。
正式定婚那天,一直下雨。父亲是在母亲的搀扶下,拖挪着步子下车的。车站离女友家有段路,我叫了辆三轮车,父亲根本不能落坐,只能斜着身子躺在车厢后座上。岳父家门口有段石阶,父亲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爬上石阶,已是满头大汗,脸色铁青。进入客厅后,父亲再也支撑不住,在沙发上躺了下来。整整一上午,父亲就这么躺着,和岳父母商议我的终生大事。
父亲是个极要强的人,也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如若不是儿子要结婚,他一个七尺男人,是绝不会一路歪着身子躺着,在别人异样的眼光里过街串巷,第一次和亲家见面就病态焉焉的“丢人现眼”。父亲和岳父母在客厅里说话,声音显然有些低沉,不时还传来父亲转身时不经意间的几声呻吟。在内屋的我,看着电视,突然眼角一酸,有东西从脸上滑下,滴落在手中的遥控器上,湿湿的,涩涩的。
下午,我送父亲回家。临上车,母亲托着父亲的手臂,说,叫你不要来,你偏要来,你这腰又麻烦了。父亲不停地倒吸着气,忍着疼痛,说了一句,孩子这是结婚哪,一辈子就这一回,我怎能不来。
雨没有停,一直下着。那一刻,我无语,只是不停地擦拭着脸上的水。我早已分不清,那是雨,还是泪。
载着父亲的公交车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雨雾的尽头。而划在我心里十多年的问号,似乎顷刻间也有了答案。原来世界上有一种爱根本无须表白,只是在你人生最关键最需要的时候,他就如期而至,悄无声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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