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小学的女儿有一次让我给她解释“炊烟”为什么会“袅袅”。我告诉她，在乡间要用木柴生火，然后才能做饭或者取暧，在这过程中所冒出的烟就叫炊烟；炊烟不断冒出房屋后，就在房顶若即若离，随风摇曳生姿而升空，在上升时丝丝缕缕地绞缠着，变幻出淡蓝色的各种各样的形状，最后在更高的空中消失。这个宁静美妙的过程，现代汉语就用了一个最恰当的成语来描绘，这个成语就是“炊烟袅袅”。而“炊烟”之所以能“袅袅”，那是因为有微风不断拂动炊烟的结果。“炊烟袅袅”，它所具有的无限诗意和意象之美，对曾在山村长大的我来说是显而易见的。成长在没有炊烟的城市的女儿在我一番苦心解释中似懂非懂，因为她免不了要进行一番艰难的想象。

不久，在一次郊游时，女儿看见一家工厂的高大烟囱在不停地向天空吐着滚滚浓烟，烟雾不断地在天空中随风飘荡和弥漫，女儿说这就叫“炊烟袅袅”吧。我纠正说，这不能叫“炊烟袅袅”，而应该叫烟尘污染。因为这烟不是蓝色的炊烟，而是工业排放出的有害黑色的烟尘。虽然这些烟尘在空中似乎也随风摇曳生姿，但从情感上我们无法接纳它们。这样的黑色有害烟尘愈多，我们的城市就愈看不见蓝天和白云，严重时会让人们呼吸困难乃至引发各种各样的现代疾病。

要让女儿真正感受“炊烟袅袅”的诗意之美，惟一有效的办法就是抽时间时常带上她回乡下小住些日子。只有在山青水秀的山间才能让她感同身受。

从某种意义上说，在乡间，炊烟再现的是家的一种存在形式。一道不绝如缕的炊烟之下，注定少不了有一个温暖的家。这个家里有一对成年夫妻，有一些老少。他们其乐融融，其情浓浓，其爱切切。亲情、友情和爱情常常在炊烟的氛围里再现得一览无余。在乡间，只要有人与你在岁月的朝夕中共守一道炊烟，那是做人的一种福分。因为这表明着即使你一生再艰难困苦，也会有亲人伴随着你一起度过，你因此一生一世不会孤零无助。在乡间，炊烟不仅仅只是炊烟，它暗含着许许多多生活的理念与情趣：清晨的炊烟，那是新一天开始的标志，下地侍弄庄稼、离家外出打工、牧放猪羊牛马，一切都会进行得有条不紊；而傍晚的炊烟，那是又一天辛劳日子的尾声，人们将纷纷走出田园、走出工地、走出牧场，把晚归的路抒写得意味深长……

从乡间来到城市生活，我首先看到的是城市消灭了屋顶上的炊烟。而面对缺少炊烟的城市屋顶，我又能说什么呢？实际上，我很快就适应了城里的无炊烟的生活。我在钢筋和水泥构建的城市火柴盒里娶妻成家然后育女。我每天机械似的看着时间上下班。我习惯了吊钟般单调而摆动不已的生活方式，并因此而产生了城里人所常有的一种优越感。只是看清城里人在空间里日渐拥挤不堪，可心灵间在日渐疏远时才感到了隐约的阵痛和自悲。

我们失去的东西已经永远地失去了，而我们希望得到的却常常远未达到。更重要的是，需要永远固守的，我们也常常没有守住。这就是现代城市给人们带来的尴尬。

生活在无法遁逃的城市，我们除了对“炊烟袅袅”美好景致的时常怀想而寄托乡情之外，还应该常常擦拭自己的心灵之镜，尽可能地不要让它蒙尘和污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