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都市的一角,一座雅致的木屋被红色所包裹。屋前屋后张灯结彩地挂着红色的灯笼和横幅,一阵阵的鞭炮声不绝于耳,屋前搭建的舞台上,堆满了各大公司和政府官员送来以表祝贺的花篮。乐队、舞蹈队、歌唱者均身着喜庆的大红在卖力地表演。台下宾朋满座,人声鼎沸。就连马路两边,都围满了看热闹的群众。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庆的光彩。两只身披大红色披风的狮子在台上追逐嬉戏,翻滚跳跃。舞狮者的表演惹得台下的观众不停地拍手叫好。我穿着剪裁合体的套装,微笑地端着盛满路易十三红酒的高脚杯,优雅得体地周旋于各大公司所派来的代表和政府官员之中,对他们的祝贺以示感谢。
今日是我所创业经营的阳光集团的开张剪彩仪式。彩面甚是张扬浩大,我看到了众多眼睛里所流露出来的羡慕、景仰、崇拜,甚至,嫉妒。我穿行在人群里,举着酒杯,始终如一地微笑着,装作看不到这些目光里所流露出来的一切含义。一切,都是那样地无懈可击。
傍晚,在一阵阵的鞭炮声和礼花的飘舞中,剪彩仪式落下了帷幕。众人的笑脸在我眼前不停地跳跃放大,缤纷的礼花从我眼前飞舞,打着转跌落到地上,如秋日里萧瑟的落叶。
深夜,宴会结束,司机老刘送我回家。我坐在车后面,不停地回忆今日剪彩仪式的场面,但脑子却始终都是一片空白。以致于在老刘叫了我三遍时,我才清楚地知道,我到家了。很客气地与老刘道别,走进电梯,手指按在9字键上,电梯门徐徐关闭。
把自己扔在浴缸里泡了两个小时的澡,我系好浴袍带子走出来。头发湿漉漉的贴在我的背后,水珠不停地往下掉。我给自己泡了一杯速溶的卡布其诺,关了客厅里的大灯,只留一盏昏暗的小灯。坐在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香烟,点燃。却并不吸,让它自己慢慢地燃烧。我看着它,一点一点地变短。就如同我三十年的人生,也在这不经意之间,慢慢地化为了灰烬……
我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四处都是穷乡僻壤。偏僻的地方,必定是贫穷与落后的。一提起我家,村里的人无不摇头叹息。不是我家太出名。而是我家的穷与畸形,让人想不知道,都难。一间破败的茅草土坯房,墙壁四周裂着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口子,像似极度干渴的人张着嘴讨水喝一般。低矮的屋檐下,两根被岁月打磨得失去了棱角的榆木柱子支撑着屋檐乃至整个房子的重量,不堪重负。风雨来袭,摇摇欲坠。
我们家有四口人。我爸,我妈,我哥,还有我。我爸是个酒鬼,打我记事以来,几乎没看到过他清醒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我妈有间歇性神经失调症,好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不认识,可认得我一个人,发作起来,歇斯底里,六亲不认。所以我爸整日把她关在房里。我哥哥是个傻子,整天只会流着口水嘿嘿傻笑。在这个家里,唯一正常的,只有我这个年幼无知的孩子。村里的叔叔婶婶、大爷大伯奶奶们常看着我抹泪叹息:可惜了这么好个孩子,咋就偏偏这个命呢?
八岁那年我缀学在家,帮妈妈做饭、洗衣、喂猪、喂鸡、锄草、干农活。没有人知道,那时的我,是多么地想上学,我曾无数次地想要学到很多知识,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然而,现实的无情,让我怎能有这样的奢望?我只能将眼泪打落往肚子咽,我知道,我只能等着自己慢慢长大,然后,找个婆家,然后,像那些村里的女人们一样,生一大堆儿女,随着岁月的推移,逐渐老去……
12岁那一年,三月。一个晚上,夜是如此的平静,爸爸带着我来到邻居王阿婆家吃饭。我很奇怪从来都是一副神志不清的父亲,今天为何会如此地清醒。但我什么也没问,只是跟着他,来到王阿婆家里。更奇怪的是,王家阿婆的家里,竟然有一大桌人,从我踏进大门的那一刻便上下其手地打量着我,我似乎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我听见那些大人们对着我不停地指指点点:“这丫头长得可真是俊啊!”“模样好,身段也好,日后定出落成一朵花。”“天生的美人胚子!”我的脸顿时红得像蕃茄,虽然从小村里的阿姨婶婶就夸我长得好看,但是这样的夸赞,对于我来说还是头一次。我低着头,捏着衣角,不知如何是好。王家阿婆走过来,拉着我的手走到桌前,一大桌的菜让我看得口水直流。晚饭开始,我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大口大口吃了起来,全然不理会那些人看着我时的窃窃私语,心里还想着吃完了该给妈妈和哥哥带点什么回去。爸爸和王家夫妇、还有一个涂脂抹粉、打扮得十分妖艳的阿婆低语着什么,那阿婆不时地瞟我一眼,张着大嘴笑着,那嘴上的鲜红让我感到分外地刺眼,嘴里没有几颗牙,那大大的嘴让我想起了黑黑的山洞。我低下头去,拼命地往嘴里扒饭。
没有想到,我的人生,竟然就因为这一顿饭而就此改变。晚上,吃饭的人像似约好了一般地齐散去,离走时,她们看着我,诡异地笑着,那样的笑容,让我感到害怕。我走过去,拉住爸爸的衣角,说:“爹,咱们回去吧!娘和哥还在家等咱们呢!”爸摸了一下我的头,瓮声瓮气地说:“二丫,你先在这里呆着,爹回去叫你妈他们来。你要听话啊!”我听话地点点头,坐在门口的石凳上等起来。很久很久,也没见爸回来。王家阿婆过来拉我:“二丫头,进去吧,这里怪凉的!”我摇摇头:“不,我要等我爹来。”王家阿婆叹了口气,走了进去。夜越来越深了,连远处的狗都不叫了,我的眼睛皮不停地打架。终于,再也熬不住了,我伏在膝上睡起来。迷糊之中,我感觉到有人将我抱起,那怀抱好温暖,就像妈妈一样。我努力地寻求着这温暖的来源,头拼命地往那怀里拱,我在梦里看见我的妈妈,她抱着我,笑得那样美。
恍然间,我似乎脱离了怀抱,被放到了床上。突然离去的温暖让我恐惧,仿佛有一双手伸过来解我的衣服,我呢喃着“妈妈”。突然,我被身上猛然增加的重量压得喘不过气来。我努力地睁开眼睛,王家阿婆二儿子——王康那张黝黑丑陋的脸呈现在我面前。他身下,则是被脱得一丝不挂的我。他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拼命地想地推开他,未曾想,他却纹丝不动。猛然间,我的下身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此时,任我年龄再小,再怎么不懂男女之事,也能明白,发生了什么。我使出全身的力气,去踢他,去咬他,去推他,可年少体弱的我,怎敌得过身强体壮、力大如牛的他?王康一直折磨我到他筋疲力尽,尔后,翻身倒在床上沉沉睡去,鼾声大作。那一夜,刻骨的痛让我有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失眠。下体的痛让我动弹不得,我趴在床上不停地哭。天大亮的时候,王康醒来,穿好衣服走出门去。片刻,王家阿婆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荷包蛋,满脸堆笑地对我说:“来来,二丫头,吃了它!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王家的媳妇了。”我早出手去,打翻她手里的碗,同时狠狠地推她,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我凶狠地盯着她,我想当时我的眼睛里的火花,一定可以点燃一堆柴。她从地上爬起来,马上换了一张脸,恶狠狠地对我说:“二丫头,我劝你最好还是识相点!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爹已经将你卖给了我,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王家的人。要不然,你就让你爹拿钱来赎你!”我的嘴张得老大,似乎不敢相信她所说的这一切,我不相信,我自己的亲爹,竟然将我,卖给了一个足可以做自己爹的男人。我疯了一般地跳下床,跌跌撞撞地往家跑去……
爹的沉默不语应证了王家阿婆的话。我疯了似地抓住他的衣角,真恨不得将他杀掉。他低低地说:“二丫头,你不是不知道,咱家穷。反正你将来也要嫁人,现在嫁个好人家,又有什么不好呢?你就认命过日子吧!咱家要是没这笔钱,就过不下去了。你妈病得越来越重,要治啊!”一听到我妈的名字,我的手松了。是啊,我妈,我什么都可以没有,但是不能没有妈啊!我瘫坐在地上哭起来……
从此以后,年仅14岁的我成了王家二儿子王康的媳妇。王康,31岁,在南京一家纺织厂做手套工人,一年可以领几千块钱的工资。王康的父母虽是农民,但他们经营的小卖部,生意很红火。王康在一星期后回南京上班,王家人依依不舍的场面让我在心底冷笑,又在心底庆幸,幸好他离得远,所幸他不常回来,更所幸,他要走了。以后的日子,我吃住在王家,做起了一个媳妇该做的一切事,做饭、洗衣、喂猪、忙农活、尽心尽力伺候“公婆”,没有人知道,这一切,作为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来讲,是怎样的一种生活?我从来不说话,更是从来不笑,只是尽心尽力地做着事。没有事情做的时候,我会坐在椅子上一直发呆。我以为我的一辈子,都只会如此。嫁人了,再往后,就是生孩子,然后,变老,死去。
住在王康家3月之余,有一天,父亲叫我回家,我对于他的到来,没有任何表情。我看也不看他一眼,仍就忙着我手里的活儿。他嗫嚅着告诉我,妈妈病情加重。我丢下手里的东西飞快地往家里跑去……
我一进院子,就被人蒙住了眼睛,接着打横抱起。我拼命挣扎着,可是四肢脱离地面,使不出丝毫力来。许久,我被“咚——”地一声扔到床上,我顿时痛得说不出话来。紧接着,一双手伸过来,“嘶——”地一声撕破了我的上衣。我挥舞着手臂,大叫着“不要”,一个身子靠过来,我狠狠地伸出手向他抓去。顿时,一切都停住了。“叭——”一个耳光甩到我脸上,火辣辣地疼,凶狠而苍老的男声传来:“小丫头片子,还挺厉害!我让你凶,我让你凶。”接着,又左右开弓地打了我几个耳光,我被打得晕头转向,眼泪直流。我被五花大绑地绑在床上,动弹不得。眼上的黑布终于被扯去,我看到眼前的男人,是邻村商铺的季老汉。一个年过六旬的早年丧妻的老鳏夫。他淫笑着对我说:“二丫头,你长得可真是水灵啊,你爹给你娘治病欠下我五百块钱,我跟你爹说好了,你陪我睡一次,咱这帐,就抵了!”我的嘴里塞着布,我发出“呜呜”的声音,拼命地摇头,泪流满面……
次日清晨,我穿好衣服,回到婆家。躲在房里,用冷水,狠狠地,一遍又一遍地冲洗自己的身体,眼泪哗哗地往下流。我的父亲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可如果不这样,他又怎么会给我娘治病呢?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娘死啊!从此以后,我变得更加地沉默。
十一月。一天早晨,我穿着单衣在井边洗衣服,“婆婆”用诧异的目光一直盯着我的肚子,这段时间以来,我的饭量突然大增,而且日子也有日渐增大的趋向。“婆婆”问我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我说只感觉到有时想吐。几天后,“婆婆”带我到村里的医务所查看,才知道我已怀孕已五个月!这个消息打破了往日的平静,突如其来的事不仅让我吃惊,更是让婆婆一家人震惊!晚上,“婆婆”一家人隔着我,在隔壁房里窃窃私语。
次日早晨,“婆婆”一脸铁青地来到我房里,将我从床上抓起来,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在我脸上,冲我吼道:“你这个不要脸的b*子,你在外面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想给我王家丢人。说,你怀了谁的野种?”我低下头,沉默不语。她见我不说话,伸出手来揪住我的头发,恶狠狠地冲我说:“你说不说?你说不说?”我抬头迎视着她的眼睛,她许是被我眼里冒出来的凶光给吓住了,竟松了手,呆住了。我推开她,向门外走去。
我又回到了我破败的家。看着躺在床上呻吟不止的妈妈和坐在地上流口水傻笑的哥哥,憋了许久的泪,终于再也止不住。我抱着妈妈,放声大哭。
三日后,从南京赶回的王康带着一大帮子人冲进我家,手里拿着棍棒家伙,见东西就砸,为首的是他的妈妈,高声叫骂,嚷着要我爹还他们当初的三千块钱。爹早就不知去向。哥哥坐在一边拍着傻笑,见着我,她上前就是几巴掌。我没有还手,只是任她打。而此时的妈妈,似乎恢复了神志,她慢慢地坐起身,看着那一群吵嚷的人,静静地,不说一句话。突然地,她凄厉的哭声划破嘈杂的空气,让所有人的心里,都毛骨悚然。她看着我,嘴里叫着:“我苦命的儿啊!”说罢,就往墙上撞。吵闹声停止,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我看见鲜血从妈妈的额头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我尖声哭叫着,冲过去抱着倒在地上的妈妈……
妈妈死了。此事,终于惊动了乡里的派出所。王康、王康的家人、爹和披麻带孝双眼肿得如灯笼般的我被带到了派出所。面对派出所民警的询问,嗓子早已哭哑的我说不出一句话来。事情最终定论为王康强j*幼女,判有期徒刑八年,并赔偿我经济损失2万元。
从镇上的法院回来,我坐在这个空荡荡的家里,看着空荡荡的一切,心里也是空荡荡的。我想哭,可却早已没了眼泪。接跟着回来的父亲牵着哥哥的手,在一边笑着:“嘿,嘿嘿,咱家有钱了。”我看着他,似要用箭般的目光将他的心射穿。他一个哆嗦,终于,不再说话。
半个月后,父亲领着我去镇上的医院做了流产手术。手术时,我听见那器械相互碰撞时不带任何色彩的冷冰冰的声音,再然后,深入我的体内。一阵接一阵的剧痛来袭,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只是双手紧紧地抓住床单,任那痛在我的身体里绵延辗转。我对自己说:“我要将过去的一切,从自己的身体里,挖去……”
手术后,我跟着父亲走出医院。在他在街的拐角买水果的时候,我挤进街对面的人流里,开始了我从此的流浪生涯。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更没有地方可以去。但我只知道,我不要回去那个空空的“家”里。
我整日与流浪狗流流猫和乞丐为伍。但我从不伸手乞讨,只是捡一些别人剩下不要的东西吃。我试着去饭馆洗碗,只求温饱。可饭店的老板总是对我动手动脚,我在一次他摸我脸的时候,伸手将一碗滚烫的面汤扣到他头上,然后扬长而去。
我没有学历,没有知识,更没有工作的经验,我什么都不会。只能在垃圾桶里捡东西吃,夜晚,随便找个角落。抱着咕咕乱叫的肚子,缩成一团。大风大雨的天气,我只能在风雨中瑟瑟发抖。
转眼已是深秋。一天,三天没吃任何东西的我,在一个垃圾桶边,找到一个烂了一半的苹果。我欣喜若狂地蹲下身,正准备吃,突然看见眼前有一双穿着灰色棉裤的腿,正在慢慢地,蹲下来。我抬起头,是一个老人,年近七旬的样子,花白的头发,慈祥的面容,身上的衣服打着多处补丁,但却朴素整洁。他一直盯着我手里的苹果看,我看着他,他似乎,很想要这个苹果。也许,他也几天没有吃饭了吧?身上的衣服,也许是哪个好心人送他的。他这么老了,不吃饭会饿死的,我还年轻,可以忍一忍。想着,我将手里的苹果递给了他,并冲他说道:“老爷爷,这个苹果给你,你吃好的那一边。”说罢,我捂着肚子转身准备走。身后传来他的声音:“小姑娘,我真没看错你,你是个善良的人,我跟了你好几天了。跟爷爷走,爷爷会照顾你,让你过另一种生活。”我转头看着他,迟疑地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刚才那番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他看着我,微笑着伸出手:“来,丫头,跟爷爷走。”那微笑,那目光,那样温暖,那样慈祥。就像我死去的妈妈一样,我顿时泪流满面,走过去,微笑着,伸出我的手,郑重地放在他的大手里……
从此以后,我过上了另外一种生活。老人是归国的华侨,曾经国外有资产过亿的大公司,并有成群的儿女。也曾其乐融融,但后来,老人的公司因故破产,于是儿女也就弃老人如敝履,个个冷眼相对,争相将老人扫地出门。老人日夜流落街头,食不裹腹。后来,老人公司的所在地,成了油田的开采地,老人由此而得到了一大笔钱。在得知老人又成富翁的当日,他的一大群儿女们四处打听寻找他的下落。老人却静悄悄地一个人回到了这片他离开了五十五年的故土,淡然地生活,四处行善积德。那日,他将我接回家来,自此以后,待我如亲生孙女一般,他送我去上学,学知识,教我生存的本领和技能,让我像其它孩子一样,在阳光下微笑着生活。
黑暗的日子,似乎到了尽头。我的生活里,阳光开始慢慢地闪耀。23岁的时候,我拿到了本科毕业证。后来,爷爷给我开办了一家食品加工厂,我从里到外一手抓、忙前忙后,累着,但却也充实着,开心着……
爷爷辅助着我,一点一点地长大,而我所管理的工厂,也在逐渐走入正轨。五年的时间,我已经彻底地蜕变成一个大人。工作之余,我也跟爷爷一样,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爷爷告诉我,要帮助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爷爷越来越老了,但他常常会看着我欣慰地笑。我会在傍晚的黄昏时分,用轮椅推着他去看夕阳。
所有的一切,都在慢慢地变化。我知道,黑暗和不堪早已过去,越往以后,阳光越美。生命,更美……
-全文完-
▷ 进入efescocom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