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洗漱完毕,随便梳了几下一头的清汤挂面式披发,然后肩上斜挎一个黑色牛仔布包,上穿一件白色的丝质吊带背心,外罩一件黑色麻料短外套,下着一条白色的紧身九分裤,脚穿一双从童鞋店里买来的、便宜的却很柔软舒适的白色平底凉鞋,素面朝天地走进了大学校园……
想起以前在银行上班时,仅仅只是因为看中一双“红蜻蜓”的鞋子,便锲而不舍地走遍世界,以寻找能够与之配套相适的衣帽裙袜。经常和银行同事们玩着一种被社会学家海伦称之为“购物狂的拼图游戏”,虽然最终的结果是,自以为完美的组合在一次令人惊艳的亮相后便被束之高阁。
我想如果今天的一身简陋行头、尤其是肩上背的那只二十五元买来的黑色牛仔布包若是被培训自己的、喜欢形式重于内容的公关礼仪课老师看见,定会气得吐血。好在大学的同事看惯了艺术系、外语系师生的另类打扮,所以对我的一身简陋装扮见怪不怪。
只是上完课回公寓时,恰巧碰上来看我的哥哥,他在一旁唠叨说我的一身打扮太随意了,像个小公司的小职员,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知识分子,与我的大学老师身份一点也不相符。
我听后不服,难道成天西装革履、道貌岸然的人就是所谓的知识分子吗?
接着举例反驳他。远的不说,就说住在我隔壁的那位和我同龄的、白天西装革履、道貌岸然、看起来老实本分的女教师,有一段日子却经常深更半夜起来,到通用阳台上用一双纤细的手掐断一位男老师最心爱的仙人掌发出的嫩芽,还把她自己及住在六楼的老师晾在外面的衣服(除了我的衣服之外)都扔到公寓后面的鱼塘里,然后在其他老师面前诬陷是我心理变态干的。甚至后来被几位老师经过几天的守夜当场抓获,第二天她竟然很气愤地站在我公寓门口如泼妇般地辱骂我,说是因为我自从来这所大学之后什么方面都比她强、比她有名气,所以才害她被迫这样做的。请问,如此人品的人也可以称为知识分子吗?
究竟什么样的人才算得上是知识分子呢?等哥哥走后,我四处收集资料,以便考证一番其确切的定义。发现在中国,一般人会将所有受过高等教育且从事非体力劳动者都叫做“知识分子”。不过这种定义是从“知识分子”这四个中文字望文生义而来,以为知识分子就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
尽管在西方语言中,“知识分子”一词源出十九世纪俄国的intelligentsia,最初指别林斯基、车尔尼雪夫斯基和其他对社会持批评态度的一代人。屠格涅夫的《父与子》中的父子两人就是标准版本的intelligentsia,但西方学术界一般认为巴黎的沙龙和伦敦的咖啡馆是知识分子的摇篮,十八世纪法国启蒙运动的“哲士”们(lesphilosophes)才是最早的知识分子。
而《现代汉语词典》则举例说明知识分子为“具有较高文化水平、从事脑力劳动的人。如科学工作者、教师、医生、记者、工程师等。”《辞海》解释知识分子为“有一定文化科学知识的脑力劳动者。如科技工作者、文艺工作者、教师、医生等。”可是什么叫做“较高文化水平”或“一定文化科学知识”?较高的“高”是指高等院校?还是指高中?高小?而一定的“定”又是到什么程度?那些著名的歌星、球星、运动员及影视明星们算不算“知识分子”?恐怕很难有人解释得清楚。
也有学者主张“知识分子”等同于古代的“士”,然而从语源学看来,“知识分子”乃属于现代的范畴,而不是古已有之的概念。因为,在《辞源》和古汉语词典里面并没有“知识分子”这一条目。所以,关于“知识分子”的定义,多年来众说纷纭、争论不休。
不过虽然没有查到“知识分子”的确切定义,可是对于知识分子的形象,我却有了一些自己个人的看法。
记得在《三国演义》第四十三回“诸葛亮舌战群儒,鲁子敬力排众议”里,诸葛亮与人舌战时把知识分子分为两类:“儒有君子小人之别。君子之儒,忠君爱国,守正恶邪,务使泽及当时,名留后世。若夫小人之儒,惟务雕虫,专工翰墨,青春作赋,皓首穷经;笔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且如杨雄以文章名世,而屈身事莽,不免投阁而死,此所谓小人之儒也;虽日赋万言,亦何取哉!”其中所谓的“小人之儒”,就是指一些知识分子,做学问、搞艺术、混文化,实际上就是“百无一用”的书呆子。撇开杨雄跟随王莽的糗事不说,在诸葛亮的眼里,连杨雄这样的古代文学大师都被视为小人,他的这番言语给了中国的知识分子一种摧毁性的定位。虽然有一棒子打死一大群人之嫌,但我们也不能够完全排除知识分子中的确有一些小人之儒,尤其是大学里的那些小人之儒,我个人以为他们是绝对没有资格被称为知识分子的。
比如说韩国首尔大学教授,克隆专家黄禹锡,在培育胚胎干细胞中弄虚作假,且在美国《科学》杂志上发表其炮制出来的造假论文;
又比如说前不久被清华大学校务会议以“在申请清华大学职位、职务以及在个人网页中提供的个人履历、学术成果的材料存在严重不实”为由解除聘用合同的清华大学医学院院长助理、教授刘辉;[笔者注:刘辉是中国名牌大学教授首次因造假而被开除者,消息传出后,引起了媒体不小的轰动,甚至还成了一条国际新闻。并且经纽约大学医学院的发言人证实,刘辉在1997-2004年间并没有像他所说的那样在该医学院工作,他罗列的论文也有假]
此外,还有中国科学院弄虚作假的洪国藩院士,他的水稻基因组物理全图案被我称为学术界的远华案,因为它涉及的金额巨大,牵连的人物通天,造成的社会影响极坏。而中国学术界的头面人物、中国科学院副院长陈竺院士却不惜当众说谎来为“小小的”洪国藩保驾;[引自亦明《扯下中国院士的神秘面纱(二):欺世盗名的院士》]
其它如山东大学巧取豪夺他人成果的蒋民华院士、东南大学校长剽窃的顾冠群院士、浙江大学自我剽窃的褚健教授;南京大学历史系的杨豫教授自称是国内西方史学第一人,却涉嫌抄袭,铁证如山……
再例如北大教授、博士生导师王铭铭著名的前史,曹树基教授与他的争论,孟子译名问题使他在知识界和相当广泛的学术爱好者中间有一定知名度。可是在其著作《想象的异邦》一书中,剽窃美国人类学家哈维兰《当代人类学》中十万字的内容。再往前推,是清华大学教授肖鹰指摘云南大学教授王卫东剽窃,天津外国语学院副教授沈履伟剽窃被控,等等。事实上,进入涉嫌抄袭名单的学者远不止这几位,复旦大学经济学院博导马涛、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宁稼雨等知名学者都名列其中。
如此事例可以说不胜枚举,请问这些欺世盗名的弄虚作假之辈也是知识分子吗?
那么,一个人要具有怎样的特征,才可以被称作“知识分子”?对于这个问题,爱德华*w*萨义德(edward*w*said)的回答截然不同于辞典上的那种“正确然而无用”的解释。甚至可以说,他所给出的知识分子的定义,全然与知识无涉。并且他在总结近年文学、文化、政治批评的经验之后,对“知识分子”这一重要议题作出系列反思。同时尖锐地指出,在去国离乡的移民逐客中,在甘居异端的“业余者”、 “圈外人”中,我们方能得见知识分子不屈不移卓然特立的风骨典型。
他说,知识分子必须像真正的流亡者那样具有边缘性、不被任何东西驯化。真正的知识分子仍旧应当用自己的头脑去拷问自己的行为是否正当,并对一切不公正不合理的行为进行严厉的抨击。他认为,知识分子其实是一种态度、一种品质,更是一种精神。我个人认为,萨义德所说的知识分子,是真正的知识分子。然而在今天,真正的知识分子已经太少太少,我觉得自己目前也同样不是。
著名学者潘光旦先生曾用四个“s”总结了他自己的后半生:surrender,submit,survive,succumb(投降、屈服、活命、死亡),这四个“s”与新中国的历次政治运动相对应。
当我在亦明的《扯下中国院士的神秘面纱(三):蒙骗政府、愚弄人民的院士》一文中看到他说在经过潘光旦先生所说的第四个“s”之后,中国某些知识分子中的小人之儒从渣滓中借尸还魂,进入了第五个“s”shameless(死不要脸)时,联想到自己此前曾经看过的一本在八十年代流传很广的书《丑陋的中国人》,感慨颇多。[笔者注:《丑陋的中国人》是由台湾著名作家柏杨所著。文字尖銳,笔触淋漓,直指中国人种种的劣根性,和中国文化的弱质。]
其实,所谓的大学老师也好,知识分子也好,他们都是人,而不是什么神。既然是人,就会形形色色,亦在所难免会鱼目混杂。
因此,笔者在这里暂且不论知识分子的定义有多少,也不管什么是知识分子中的“君子之儒”和“小人之儒”。因为,就连孔子也早就发现他的儒学并不完美,解决不了知识分子中的“君子之儒”和“小人之儒”的不对等问题,所以才安慰大家说:“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意思是说如果做不成“君子之儒”,也是可以搞搞“小人之儒”,玩点个性也无伤大局。
以前一直疑惑“竹林七贤”中的王戎后来为什么会变成一个近乎变态的敛财官员。我想他和笔者前面列举的那些人大约是深得孔夫子此计之精髓,所以才会有那样的行为吧。
只是窃以为,“修身者,智之符也;爱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义之表也;耻辱者,勇之决也;立名者,行之极也。士有此五者,然后可以讬于世,而列于君子之林也。”[引自司马迁《报任安书》]也就是说,“术”士经过修身、施爱,在取予间见道德,在荣辱间显勇气,最后扬名立万,才能够成为君子。因为,古代知识分子尚能推崇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于名利而言,皆“淡如水云僧”。在“世人熙熙,皆为名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往”的现代人生里,一个人,无论是怎样的身份,也不管是如何的装扮和新潮及言谈举止,都不要进化到第五个“s”shameless为妙,而应该“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引自《孟子*尽心》上],否则即使再西装革履、粉饰涂抹外表也不过是一个马屎面上光的“丑陋的中国人”而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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