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拿了一张不中用的文凭之后,我终不甘心就这样回家去,不管成功与否,都得先到外面闯一阵再说。出行之前,几个同学都去庙里求了一签,他们劝我也去求一签,说如果运气不好就先别去了,这种玩意我是不信的,即使去求了,也必是上上签。出行那天,下了几天的雨也停了,碧空如洗,晚霞挂满天际。似乎预示我这次出行必然有所收获。
我的好兄弟剑毫送我上了火车,看着剑毫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时,我真的有种想哭的感觉,但这时已是欲哭无泪了,我的伤口已太多,痛苦得失去知觉了。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确实,以前,我从来没有孤身一人到这么远的地方去闯荡,此一去前途未卜。从此我不再是一个学生了,我是一个流浪汉,无业游民。
坐在我对面的是两个男青年,我一打量就知道他们是大学生。以前放假回家的时候,每次在列车上我总能遇到和我一样放假回家的大学生,并和他们打的火热。而现在我零落天涯,落魄孤苦,学校里的事情已经令我厌倦。再没有心情去和他们闲聊了。从他们谈话中我得知他们是在湖南求学的福建人,和我一样今年毕业,他们两个都找到了工作,使得我对他们再生出一股恨恶的心思来。
长久以来睡眠不好的我竟然在夜行的列车上睡着了,到鹰潭,天已经亮了,不多时,我们就进入了福建境内,闽地是多山的,和家乡差不多,只是山低矮一些,且多喀斯特地貌,显得奇秀峭拔,山腰笼罩着轻纱似的烟雾。田野间有悠闲的白鹭在缓缓飞行,感觉多像一个世外桃源啊,但是看了那田间低矮的泥瓦房,我的心情就有点酸楚,这里的农民终日劳碌,然而生活远远没有达到小康,狭窄的山间谷地未能给他们提供丰厚的生存资料,山上只有松树,而福建盛产的茶叶也未能大量种植。
车过了南平以后,眼前就豁然开朗了,锦缎似的闽江出现在群山怀抱中,这闽江虽不及湘江的汹涌浩荡,却也清秀柔媚,别有一番风姿。我坐在车尾,到了拐弯处,可以看见列车像一条巨大的蟒蛇在江岸山脚蜿蜒,这种山地能通列车,也是一个奇迹了。抗战时期,福建未受日寇侵扰,怕就是因为多山的缘故。
到闽侯以后,已然是人杰地灵的仙境了,江岸奇秀独绝的山腰,竟然有宫殿般的豪宅,可见这里富翁之多。一百多年前,一代启蒙思想家,翻译家严复出生在这里,之后,有辜鸿铭,林语堂,冰心等文豪横空出世。湖南和福建在近代国家陷入危亡之时都人才辈出,所不同的是,湖南出的大多是一派武人,而福建则文人,政治家,商人平分秋色。
当中华民族面临瓜分豆剖的危亡局面之时,因福建处于沿海,首先受到列强的威胁,所以,福建人首先觉醒了。而要奋起反抗,必须首先在国民的思想精神上施一番大改革,这个时候,先驱者严复,民族英雄林则徐站出来了。在洋务运动的热潮中,福建水师创立了,虽然在1884年的马尾海战中不幸全军覆没,但毕竟唤醒了国人对于海防的重视。
经过二十过小时的长途跋涉,我终于到福州了,福州远远不是我想像中的那个凉爽的海滨城市,只见四面高山耸立,如铜墙铁壁,海太遥远了。下了火车,感觉就像在铁板上烘烤。出了火车站,我就遭到了拉客者热情的围攻,他们一看就知道我是个远到而来的外乡人。一个中年妇女把我拉到了一个色情性质的旅馆,我把行李一放下来,她就要为我找“小姐”去,我说你看我像那种人吗,就是想放松一下也没资本,我赶紧跑了。难以想像,这种旅馆竟然可以堂而皇之地存在,福州不愧是沿海开放城市。以前那个人才济济,生气勃勃的福建怕早已在厦门远华走私案和福州警匪勾结案中烂掉了吧,火车站旁就有一幢烂尾楼,骨架已经构造出来了,建成之后想必也很壮观,可它就这样“胎死腹中”了,成了一座腐败或者无能的耻辱柱。
在福州住了一晚,我就乘长途大巴去泉州了,沿途是布满悬崖峭壁的石头山,崖壁上竟然还有一座座肃穆典雅的佛寺,这必是游览好去处了。车速很快,两个半小时后,我就抵达了“海峡西岸旅游工贸城市”——泉州。咋一看感觉很萧条,但一出车站,我又被热情的拉客者围住了,这次是个的哥,他不由分说就抢过我的行李放到摩托车上。我不知道这是福建人的习俗还是长期以来放任自流的恶果。他把我拉来拉去拉到了一条小巷子里,寻了一间出租屋给我住,这房主是湖南人,也算是老乡了,他却要50元一天,我怀疑被那个的哥和房主合伙宰了,但到外面一打听,才知道已经算便宜了,上差一点的旅馆也要60多元一天。
泉州市容之整洁,环境之优雅确出乎我的意料,它是一个中外文化交融的古城,元代是闻名世界的大商港,许多阿拉伯商人定居于此,许多建筑都建成伊斯兰教清真寺的样子。近代以来,西方文明不断渗入,基督教堂林立。而佛教历史最悠久,建于唐代的开元寺更是闻名海内外。所以,泉州可说是一个三教合一的历史文化名城。一条浅浅的晋江把泉州分为东西两半,西岸是丰泽区,东岸是鲤城区和洛江区,丰泽区完全是现代化的街区,感觉有点像深圳,鲤城区则古色古香,有不少欧式风格的建筑,感觉是在巴黎或者布鲁塞尔。
丁老师是有生以来认识的最成功的青年人,他仅比我大三岁,自称初中毕业后作为音乐特长生直接进入福建师范大学学习,二十岁时出国,孤身一人走遍日本,东南亚数十国,二十二岁买车,现拥有资产数百万,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他的培训中心当一名作文老师。
他声称他的培训中心可以做到国家教委想做但做不到的事,通过寓教于乐的体验式作文教学,使学生不仅提高写作能力,而且使学生在游戏中学到知识,放松身心。但我到晋江后却发现不是这样子,他雇的教务长是个死板的老学究,思想僵化,态度生硬,太监似的嗓音令人厌恶。可说丁老师在业务上精明,却用人失察。那教务长强迫教师搞懂什么“魔力构思图”,这个“魔力构思图”原来就是十几年前的“风头,猪肚,豹尾”,几位老师乐此不疲地反复试讲那个魔力构思图,原来他们的教学理念就是要学生写作时去套那个魔力构思图,试问,形成了模式的东西还有生命力吗?
也许我真的不适合教书,但当局者迷,旁观者轻,门外汉往往比内行更容易看出问题。我不能做违背我意愿的事,既不能使他们接受我的建议,那么我只好离开。
丁老师,一个先进教育理念的探索者,一个狡猾的商人,一个利欲熏心的资本家,一个蹩脚的音乐人,一个当代最成功最有魅力的男人。我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他最合适。总之,认识他是我此次福建之行最大的收获,他的严谨,他的干练,他的健谈,他的睿智,无论哪一方面我都望尘莫及,或许我一辈子都无法达到他这样的高度。他曾对我说:即使做贼,也要做一个最优秀的贼。我想:抱着这样的心态,他的心理压力一定也不小。我知道他的事业和生活与我无关,我的事业和生活更与他格格不入。他拥有的东西我现在没有,也许永远也不会有,一个人无法改变另一个人。三天的时间,他几乎把我当作朋友了,其实我知道,我在他心里也许连颗尘埃都算不上,三天的知遇之恩,只当是一场误会,谁也没认识谁。他的那几番自我倾吐的豪言壮语其实只是对谁都可以表现的一种自负,一种自我陶醉,一种虚荣,他或许就是新一代福建商人的代表吧。
在泉州,在晋江,在石狮,在惠安,为了一份工资微薄的工作,我一再奔波,结果屡次碰壁。最让我窝火的是在泉州一家广告公司,本来我自身的条件与他们岗位的要求已经相当吻合,我又没说错什么。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到底要什么样的人,经理的问话让我莫名其妙,他问我有没有去过酒吧?像我这么一个“土包子”,肯定是没去过的,但这难道就是他拒绝我的理由吗?
最后,我来到了惠安,这本是一个旅游胜地,装束独特的惠安女和崇武古城是吸引游客的亮点,我原本也对这个地方充满了浪漫的幻想。可没想到,在度过了令人心灰意冷的几天后,我不得不离开了浪漫的海岸线。惠安女那被海风吹动的衣裙也无法抚慰我受伤的心灵。至此,我已感到莫大绝望,或许像陈天华那样蹈海自尽可以让我壮烈一次,但不知为什么,人越到了困苦的境地,求生的欲望越强烈,我最终放弃了这个念头。
带着无限的惆怅和失落,我离开了闽南这个我曾经挥洒过青春的汗水与泪水的地方,我走出大学校园后第一个接受锻炼的熔炉。虽然我已伤痕痕累累,虽然我已屡遭败绩,但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不会停止奋斗的脚步。闽南,你秀丽的山水,浪漫的情调,热情的人民曾令我陶醉,可是今生大概再无缘回到你的怀抱了。
本文已被编辑[静韵随风]于2006-8-9 18:00:16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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