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干是在唱票结束后,才知道自己是真的从村主任的位子上了落选了。
上午拎票箱的吴道义和监票的贾仁道,在镇下派的督导员梅才的陪同下(请注意:以往都是由下面的陪同上面下来的),挨家挨户地照着《选民登记表》的户主顺序,将凡符合法定资格的“选民证”连同粉红色的村委会委员、村主任、副主任选票,分发到各家各户,让各户能看字画卷的(包括正在读小学五、六年级的学生),按大人的授意,在侯选人后面的空格里画“o”或打“x”,然后在他们三人口六只眼睛的监督下将那两张粉红色的票塞进用红纸糊起来的票箱内——这样“乡下狮子乡下舞”的选举,便暂告一段落。下一步则是等待另外三组的票箱一到,便进行唱票——新的一届有村民们“海选”到定候选人,再将候选人的名单公布到,最后一次投票。历时近半个月的西堤村委会的换届选举总算圆满完成了。
薛干在定候选人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在给侯得新作陪衬。要不是顾全大局,他当天就会窜进村小学的播音室,对着麦克风狂喊:“选什么鸟举,全都是糊弄!”另外还有最重要的因素他是一名共[chan*]党员,要服从组织的安排。
他没有参加或者说是不愿意到村小学五年级教室目睹选举结果。他从这半个多月的日子里,一直都在等待着早一天结束这场“民选”。今天他还要干什么,他又能干什么?这西堤村还要他干什么?无非是支部会的举手和村委会改选的一张“选票”——他这张选票并没有塞进票箱——他从那三位神秘的脸色中读出了百分之五十的竞争力。
一
薛干是一九九零年五月份从村委会治保主任和民兵营长的位子上退下来的。如其说退,倒不如说“逼”更确切。一九八四年大队改村时二十六岁的薛干从部队退伍刚两年时间。一米七五的魁武身材,一股奋发向上的冲动和敢说敢为的形象,被正准备让贤的老书记看中。八三年大水的时候,圩堤上吃紧。位于圩北的通河涵闸由于历经四十年的提开和压关,涵箱的“千斤闸”,筏皮已老化封闭不严,且随时多有脱落的危险。一旦筏皮脱落,后果不堪设想。防汛指挥部经研究决定用棉被和草包装土封堵的紧急措施,可就缺乏棉絮和下水摸堵的民工。要知道,在近六米深的水下将棉絮和装土的草包堵于闸口,那是多么危险的事!回中队部老支书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在头脑里筛选让谁去完成如此重任。这时薛干凑到老支书面前:“何书记,有什么难事?”老书记见他眼睛一亮:“有了!小薛,你会潜水吗?”“会!”“水下作业!”“会!”“摸闸门你会吗?”薛干站起一拍胸脯:“完不成任务罚我十个防汛工!”按当时生产队的阄排,他只有今天一夜的任务了,明天就可以回家休息几天。十个防汛工就等于要在堤上连续干十个二十四个小时。当晚他将自己从部队带回来的棉絮被褥带到闸上,和另一名邻村的也是退伍军人的何勇一起。四床被十条装满黄土的草包一块沉到涵箱。一连五个猛子,十五分钟后,两人的双眼充满血丝,脸色青紫地冒出水面,接过老书记递过来的高粱大曲“咚咚咚”地三两下肚,调皮地说:“老书记,防汛结束时别忘了给我请功哦!”
这人不吃亏,他不长智,怪不得老人常说要“活到老学到老”哩。如果你能拿鸡蛋碰石头。碰不破蛋而石头被碰裂,那才是天下奇闻呢!初出茅庐的薛干,自以为在部队锻炼了几个年头,有了点军人的素质和作风,便仗着那次水下立功而沾沾自喜了。他哪将这西堤村的团书记放在眼里。他殷贤不就是钻了“文革”后期的空子才拍马当上了团书记?就凭他,将大队加工厂绞米机里的剩下的几两米和轧花机上缠着的棉絮积余着趁天黑往家背?和陈小春的老婆往棉花地沟里钻?看等到有朝一日,非得将他捅下来不可!这殷贤在西堤村人缘相当好,这不仅因为他这一姓是西堤的大姓。除了姓殷的还有姓单的,再就是姓费,就连姓许的也有近十户之多。像姓何的姓薛的。姓贾的这些小姓人家,大都是从沿江其他地方迁移来的。早些年曾有个不安分的小姓人家的不屑子给前四大姓取了个名字叫做“殷商(单)费墟(许)”。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在文革中传到了殷贤的耳朵里。于是文革后期,这家小姓随该户的不屑子以恶意污蔑的罪名而奇怪地迁到别处去了。自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提“殷商费墟”四个字了。殷贤很会利用家族的势力和其他姓氏的人家搞好关系,就连老书记何希金也不得不佩服比他小十岁的小殷会办事、懂人心。至于有些群众反映殷贤的一些“小节”,老书记总是遮掩着说:“人非圣贤嘛!哪个不有点私心?何况他也是不浪费粮棉嘛!”“和人家的女人好?你不要乱说哟,要有证据哟,小心你家的锅被人家砸碎哦!”“小殷的工作还是可以的嘛!加工厂、饲养厂不是他抓,能有现在的样子?”而另外一个与殷贤同年的大队治保主任贾志远可不同意老支书对殷贤的评价和遮掩,并且对殷贤担任团书记而耿耿于怀。他为自己在文革中没有能成收方员(水利兴修中丈量土方的记帐员)爬到大队书记或革委会主任而忿愤于老书记和殷贤,恨老书记当年打倒走资派时,自己为什么不带领造反派再踩上一只脚?妒忌殷贤的是:凭什么就让一个比自己文化水平低一大截子(贾志远可是正儿八经的文革前初中生)的土包子在大队革委会和他平起平坐?(治保主任和团书记都是革命委员会委员而不是党支部委员)而且还要争夺一个支委的空位?(当时支委只要三个,书记、革委会主任、民兵营长和妇女主任。)就这样,殷贤和贾志远在大队革委会这个同一战壕里共同奋斗和互相争斗了十年之久。这其中,不知是由于老支书何希金协调有方还是他具有独特的人格魅力。据说这位从朝鲜战场退武回来的老兵曾因保大圩而伤了一只腿。又在社教那年替邻村捂住了几乎要爆炸的“火药桶”,为该村保住了百亩套改圩。原来公社的书记曾多次在大队干部会议上表扬:他将应享受的退伍军人待遇的定补名额让给了他人。而且在西堤村原来三百多户人家中,每逢人家白喜事(老了人)、做新屋、遭不测,他都要前去安抚,解决一些难题和帮帮忙,说话总是不得罪人,拿农村的话说“连三岁的小孩都不得罪”。西堤村的党支部始终没有按照党章所规定的单数建制,每次召开重大的会议,都是以“两委”的名义即支委、革委或称为“支委扩大会”的这子种方式进行,以一种不成文的规矩而沿袭至今。
一九八四年的五月八日,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最起码在西堤村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酝酿两个多月的队改村换届拉开了帷幕,全村三十二名党员第一次以破历史和遵照党章的形式,选举他们的支部委员。这是一次真正意义的民主集中制,四个党小组在乡(时由公社改为乡)下派的登点干部的组织下,推选三名新的支委。条件是:四十五岁以下、初中文化程度、正式党员。这无疑就是将殷贤和贾志远这些“老干部”第一筛子滤掉了。考虑到新老交替和村级财务,破例地由党委指令原大队会计,四十八岁的单守存任支部副书记。这样,只有两名支委的名额。历史也有巧合,党小组的提名,竟由一名曾任过社教辅导员的退伍兵费诚担任支书,另一名也曾担任过收方员的许有年参加支委,等额选举,实行选票填写,不用说相当成功。选票第一次在西堤村实现了它存在的价值。
接下来,便是村民委员会的第一次选举。那时,国家的法律还没有象现在这样逐渐普及,村民们只知道村干部不就是原来的大队干部吗!还要什么选举不选举的,上面不早就定好了,只是走过场而已罢了。第一轮的村委候选人的产生,就遇到了不大不小的阻力。而正在这时,薛干才真正扬眉吐气地捅了一下殷贤的屁股。他莫名其妙地与殷贤本家兄弟妻子的姨侄女谈恋爱了。姑娘姓高,今年(八四年)正月结的婚。这样一来,薛家和殷家的亲家也成了亲家,这就等于薛干打到了殷家大户的外围。由于薛干年轻冲劲足,又有去年“水下立功”的表现,小伙子又好给别人帮忙。所以,在殷家的外围乃至全村赢得了教好的口碑。自然,是“官”刁过“民”。他们也就明地里将薛干推向了前台。虽然被各村小组选派来的代表们拿到了他们各自应该填写的那张张庄严的选票,但他们没有意识到他们所代表的是西堤村一千一百个年满十八岁选民的权利。如果他们那时候有这样的意识,他薛干根本当不上村委会委员、村治保主任和民兵营长。当代表们一致通过许有年当选为村主任后,民兵营长、治保主任的选票便是要通过的最后的一张。
他就象当年在部队接受带新兵训练命令时那样的姿势,站在黑压压的一群人面前慷慨陈词:“我薛干今天感谢上级领导和各位代表的关怀和信任。谨在此表示:如果当选,一、决不会有私心,比如沾公家的便宜。二、决不会溜须拍马,(转过脸)请各位领导不要误会,我指的是不正当的。三、端正生活和工作作风。四、全心全意为全体村民服务。如果干不好我自动辞职,并请组织处分。”有时候在适当的场合发挥一下自己的演讲技巧,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薛干的这番话,不仅使在坐的村民代表面面相觑,目露惊愕。就连坐在台后面尚未卸职的团书记,脸上也挂不住了,借故向老支书何希金请假,说家里来了客人先回去了。他终于没有左右在场的代表们填写选票的局势。有乡村的主要负责人在,他能作用得了吗?
薛干被正式推选为西堤村委会委员,村治安委员会主任、民兵营长。
二
侯得新这一下终于如愿以偿,由村委委员胜出任村委会主任了。
不过,他听说,这第三次的村委会选举和村支委的选举是分开选的。也就是说,老的村支委班子在完成村委会换届之后再重新调整。明里说薛干在村委会选举中从村主任的马背上掉了下来,但他仍还是老支书班子里的成员之一。听老支书(实际费诚并不老,年仅五十岁,比薛干只大五岁,比自己大两岁)说为了保持村一级班子的稳定过度,必须在年龄杠子上分出几个档次。言下之意,未来的三年,他将要和这些老对手要改变为“联手”了。
为了从毫无实权的副主任晋升为村委会主任,侯得新可以说调动了一切可以调动的因素,团结了不少群众。包括曾经反对过自己,指着鼻子骂自己的爷们。当然也得益于他的前任薛干的侧面“帮助”和快要退位的老支书费诚的“和稀泥”。他庆幸自己在一九九八年的“上访”风波中保持中立,让薛干自个儿栽了“跟头”。更佩服自己的那班谋士们移花接木的本领。他清楚地记得镇里分管纪检的副书记刘向东在关于“西堤村委会主要负责人在九八年抗洪救灾期间犯有失职责任的情况通报”中指出的:薛干同志对于救灾款物疏于管理和发放。导致救灾款物对象落实不到位,甚至有村组干部亲眷冒领,激起民愤而集体上访。严重影响社会稳定所造成的后果负有严重的失职责任。建议成立由镇纪委书记刘向东为组长、西堤村委会副主任为副组长,对九九年冬到二000年春的救灾款物进行彻底调查。
从二000年春一直到秋后。也仍然查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为什么?这一切都是在侯得新的谋士们精心的未雨绸缪中将发放“花名册”登记得天衣无缝。而从中截留的三万五千元,支付了村历年来欠下的伙食招待费,纵横关系交际的人情“感情投资”。当然,分管财务的薛干曾经多次极力反对以不太光明的方式进行“感情投资”。反对批那些成百元、上千元的烟酒发票,几百元的伙餐补贴。可为了班子的团结和为了使全体村民和村集体能尽可能地得到上级及有关方面的帮助施舍。在书记费诚及副主任耐心“开导”和“劝说”下,一次有一次地充当了侯得新的“傀儡”。自己丝毫没有得到好处,反而让侯得新紧进紧地攒住了违反规定的把柄。因此,栽了个跟头也就不足为奇了——受到全镇通报批评、行政警告处分、党内警告处分。
侯得新可不会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在这次村委会换届选委会成立的那天晚上。他就对吴道义讲:“你们这次责任重大啊!别看拎票箱发选票的事很简单,薛村长的去留,可有相当的系数在你们身上!”“我是一个干不了大事的人,充其量也只能有给家长(指书记)跑跑腿的能耐,以后的工作还得全仗你们这些老哥们呐!”这吴道义是何等聪明之人!他眯了眯银环蛇似的双眼,亮起黄瓜花一样的脸:“侯哥你放心,这西堤村四大家族之内,没有我姓吴的应付不了的。尽管我是外来的小姓人家,也在你们的大棚底下蕴育了几十年,多少也能知晓些人情世故的,你就瞧着好吧!”侯得新依然阴着那张瓠子脸,耷拉着上睑,用一双不大且深邃的眼望下盯着比自己矮二十多公分只有一米五几的吴道义:“千万不能出乱子和差错,这可关系到我们西堤村今后的发展问题!”“我懂!我懂!我马上就和老贾、老黄他们碰碰头,全力配合协作,保证出不了差错!”吴道义心领神会地去办他该办的事去了。
侯得新还有一件相当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必须想办法上谏镇党委在支部改选时,千万不能让费诚退位。如果费诚退位,那就意味着:尽管自己能在选“村委会主任”的选票上稳操胜卷,那么薛干就会自然地在栽跟头的地方重新爬起来。俗语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薛干如果自此一蹶不振,那么九九年的“上访”风波的内幕,便从此烟消云散。一旦薛干掌握了一把手之权,那么他侯得新当年玩的那几把“轴轴”将统统被抽出来折断。其后果对他来说是不堪设想的。有什么办法,能控制费诚不让位?
三
费诚干了近十一年的西堤村党支部书记,竟想不到在二00一年五月八日这一天,在刚过五十岁生日的时候,会“提前”退下来。昨天,刚结束村委会的选票唱票统计数,填报完各位当选人登记表。今晨便和镇里的小梅一起送到镇党委办公室。王书记便将他请到自己宽大明亮的办公室。亲热地招呼着这位面如弥佛、敦矮结实的费诚坐在自己对面的软椅上,象戴贵宾似的抽出“红皖”,沏上罗湖上刚刚采来的“毛峰”,关切地问:“这段时间辛苦了吧?怎么样?看样子很顺利呢!”费诚诚惶诚恐地回答着:“不辛苦!不辛苦!”对着书记一反常态的感情,心里却在敲着鼓:莫非这书记早晨的盛情招待就是我政治生涯的最后的晚餐?!
“老费啊!本来我应该代表党委亲自上门做你的思想工作。”
“王书记,看您说的,应该是我向您汇报才是!”费诚谦逊地说。
“听说你最近老‘肺’又犯了?”王书记关切地问。费诚在十年前患上了肺结核病,四十岁的人就开始隔年半载地吐血,吃药不断。尽管当了个村官,没什么重体力活干,老婆也很会调养他,在书记这个位子上,十七年来,尽管村委会已经换了两届人马,但他却做得稳稳当当的,没有出现过重大的失误。没料到刚迈进二十一世纪,就出现了影响了两个世纪的变故。他表面上采取了两边不靠、两边都摸的方法,实际心里却是焦躁不安了。嘘火挠肺,老病又犯了。他很感激王书记的关心。“前几天,党委经过反复讨论,根据你们西堤村的具体情况和你的身体状况,想让你休息一段时间,安心地治病。支部工作暂由薛干代理,你看怎样?”
“……”费诚没料到得到的是这样的信息,得到的是党委这样的轻率地决定。但他没有更好的理由为自己留任而申辩,他开始意识到党委在考虑到西堤村两委的组建选举中作了特别地安排:一方面让积蓄了多年真正意义上要求民选的村民的愿望和能量充分地实现和发挥。当然,党的组织要适当正确地引导。另一方面,为了给薛干这个有争议的干部一次考验的机会,不得不让他这个干了十几年而碌碌无为且在这两年没有掌好舵的班长体面地退位,只好以身体不好为借口而搬掉他。
王书记虽然是以商量的口气在问他,在征求他的意见,但谈的内容却不容否定和置疑的。但是,党委采取什么样的方式去宣布这个决定,费诚似乎听出了一点玄机,“休息”“代理”。也就是说:西堤支部的改选,还没有真正纳入日程安排。那么,他就会有再次的机会。看看薛干和侯得新这一对“冤家”如何在支部内进行“鹬蚌之争”。然后,再次坐收“渔人之利”——毕竟,他费诚并没有真正退休,他还有十年的工作时间呢!
他这时的情绪显得格外平静:“王书记,我十分理解党委的意图,并且愿意接受党委的安排。”“这就好,不愧是历经几次政治运动的老书记了,党性很强,还望你‘休’而不‘息’啊!你可不要看他们的笑话哟!”王书记认真地说。
王书记的这番话,安抚中带有尖刻,那意思很清楚,你费诚这个太过于“圆滑”的机会主义在这会儿恐怕是行不通了。
从镇办公大楼出来,已经是中午时分了。农历四月份明媚的太阳,给人们带来了春天的温暖。但费诚却感觉到这时的太阳有些炙热,接着就是浑身莫名的烦燥,喉咙痒痒的像要咳嗽。不觉真的咳了一口,吐出来的是却是一口鲜红的腥咸的血痰。
他赶紧拦住一辆从西南方向驶来地出租车。钻进车内,出租车便将他送进了市立医院的肺科病房。
消息很快传到了西堤村。“费书记又住院了!”“费书记这次可能真的要退了!”“这老好人书记也该让位了!”“他不退位,薛、侯还没得争的呢!”
侯得新这时候忧心忡忡。
四
五月九日,薛干刚刚吃罢早饭,正准备到地里看看雨后的菜子开花的势头,镇党委电话通知他上午到镇里去一趟。
老婆见他又要到镇里去,没好气地嘟哝道:“被人家抱在怀里灌巴掌,还不知痛!”四十二岁的梅香娘家在江南的一个小镇上,属于“高家祠堂”的姑娘。不知什么阴错阳差,就听了大姨的一句话,就看上了这么一个楞头楞脑的退伍兵。据说大姨父殷可正也很愿意撮合他们成一对。就这样,她被卷入了大姨父的族兄与自己丈夫争斗的漩涡。“这几年还没有受够?”“忘了九0年是怎么下来的?”“净给人当枪使,何苦?”妻子常唠叨着。
高梅香的话的确句句敲在他的痛腿上。这个脸色微黑、凤眉大眼的长发女人,平日里不管家里来了什么人都和颜悦色,热情招待。只是等客人们走后便摇晃着头上的“马尾”,岔气地扭摆着一米六的匀称身材,圆瞪双眼冲着薛干:“我蒜倒了八辈子楣,跟了你,好处没有,净给你撑面子。如今呢?要不是看着两个孩子,我才不管你这些‘官场’人情呢!我早就回到‘高家祠堂’摘茶烧炭去了!”确实,两个孩子还招人喜欢。女儿薛娇已经上了大一,儿子薛勇也上了高一,可谓是比较优秀的了。要不是不服九0年的窝囊气,他也不会在九五年再次进入村委会,也不会出现昨天的情况。很可能通过高梅香和殷家亲戚的这种关系慢慢弥合与殷贤的裂痕。
他与殷贤的裂痕就产生在八四年的那次选举会上他发表的“演说”。虽然在那次殷贤没有能够在村两委谋得一席之地,但他凭着十几年在文化大革命的政治斗争中的丰富经验和庞大的家族势力。始终在暗中左右着新上任的书记费诚和会计单守存。对于新上任的村主任许有年,他根本不屑一顾。因为毕竟在基层,还是党委的意见就等于是村两委的意见。他可以随时地以一个老领导的身份和语气教导费书记,可以用自己的影响力左右会计的报表、文档的工作。说明了,除了对薛干心存恨意和妒忌外。五年中,他是唯一不拿定补工资的“编外书记”。
刚刚经历了八三年的特大洪水。西堤村一千多亩旱地急需进行清沟排淤、修复路渠。而这年恰逢省政府已批准了丰跃圩北堤电排站的建设报告。镇里准备在八四年秋后开始正式施工。这对西堤村来说,无疑是一个天赐的机遇。村两委(自前任老支书何希金开始就开始以两委的方式对重大事项进行讨论决定)新上任不久。八月二十号上午,在薛干家里开了个会,重点议题是怎样利用即将开始兴建电排站的机遇,向镇里和水利局申请支援西堤村的通电工程和农电基本建设工程。这时的薛干还是一个不是支委的普通党员。他也十分清楚此时没有必要提任何建议。因为既然书记主任提议召开这种会议,必然有重量级的决策,自己跑出来指指点点岂不是不合时宜,多此一举。好在这次会议没有扩大到殷贤这位老干部,他在研究书记主任的决定后,立即表示,只要能为大家做点实事,他愿意当跑腿和带民工的头。
一年多时间跃丰圩北堤电排站的兴建的确给西堤带来了不少实惠这头等实惠的就是实现了历史以来就盼望的电通了;第二、就是随着排水新大沟的挖宽挖深西堤村也沾了配套治理沟、渠、路的光。一下子改变了过去十年九涝的面貌。第三、也就给薛干这个实干的青年发挥锻炼了组织、指挥和领导农村基层工作的才干。但正象俗语所说的那样“挨枪子的往往是喜欢第一个飞出的鸟”。他没有吸取怎样做人的教训。随着镇领导的表扬和有关单位的“奉承”,随着老少爷们的奉承,他有点觉得费诚和许有年的脚步变慢了。自己好象超前了几步。这就必然引起他和许有年之间回避不了矛盾。而正是有了这种微妙的矛盾和费书记暧昧地调和。加上自己不会利用通过实干取得的成绩给书记、主任脸上贴金(这才可能是最关键的影响因素)。终于在一次支部生活会上,殷贤以老同志的语气,露出这样一个信息:在一个基层组织内,一个人纵然能力再强,也只能在一把手的领导下工作。所取得的成绩必定是领导者的领导有方。不相信?你离开组织和领导干干试试?
最让难堪和不能继续干下去的原因,就是在九八年冬季的征兵工作中他险些被撤职。
由于当年的春夏之交在北京发生了那场政治风波,各级对本年度的冬季征兵加大了审查力度,各方面的条件都要求相当严格。恰巧这时,许有年的本家侄子,一个在那个年代小有名气的“哥们”,居然也堂而皇之地报名应征。虽然费诚许有年和薛干都不喜欢这个初中毕业两年在家好逸恶劳,结伴夜行、偷鸡摸狗的“浪荡公子”。可就是抓不到证据,也就无法给予法律惩处。碍于许有年的面子,就连“重点人员”摸排登记,这小子都不在册。现在居然要当兵,总要过政审这一关吧?遗憾的是西堤村已连续三年成为兵员“空白村”。书记村长说了:不管怎样,你薛干也要弄一个到部队去。言下之意,许有年的侄子必须要通过村两委这一关。费书记并且说:“不管什么坯子,部队呆三年都能改变成端正的材料。”支委会这次破例地没有扩大到本应让民兵营长参加。但结果,因为许有年的侄子“名气”太大,被镇党委和武装部涮下了。可薛干却落了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都不是人”,而且还“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你说薛干他背不背时?
由于薛干在村两委中,不能做到善于团结和尊重领导。由于太个人英雄主义,由于听不进领导和群众的意见。一九九零年春,他主动地请求辞去治保主任和民兵营长的职务。
他自问没有辜负八四年的那些村民代表填写选票时对他的期望。他认为在这六年中自己尽到了作为第一次民主选举产生的村委委员应该尽职的职责。这次辞职,他并没有提出最根本的原因,而是强调自己的知识和经验不足。性格冲动有余,冷静不足,他需要退下来。重新体会作为一个普通党员农民的感觉,重新思考怎样发挥自己的能力带头发家致富(几年来,因灾害和自己忙于村务,自己家庭经济已陷入困境)。但在内心里却一直观望着费诚、许有年和“编外书记”等人将会怎样领导村民们走上致富的道路。
一九九四年的八月份,又一轮换届选举开始。贯于算小帐的收方员出身的许有年因被认为“做不成大事”而被村民代表淘汰出局。老会计并支部副书记的单守根也因年龄关系而退休。空下了两个缺,便重新安排(确切地说,还是按照八四年的方案——支部提名经村名代表选举。只不过这次的代表人数已经上升到整个有选举权村民的十分之一,将近两百名)。薛干和另一个新人侯得新。而侯得新接任的是由许有年一直担任的民兵营长、会计,薛干则在村主任的位子上接过费诚兼任的治保主任,直到这次真正的“海选”。
他这次是真正地领悟到“海选”的实际意义,领悟到团结的重要性,领悟到人际关系的复杂性。也观察到只要有人生活的地方,公正和狭私就会不停地斗争。真实和虚伪总是一对孪生兄弟,廉洁和腐败总是此长彼消。他没有别的选择,在做完陪衬之后,再也不会重蹈九0年的覆辙。他要等,要等到上级党委会给他一个什么样的台阶好让他走下来。
五
面对这一次不同于历届村委会换届选举而获得胜利的侯得新,为何笑不出来?
早晨,他晃荡着麻杆似的身材。瘦长的双腿圆规似的在门前的稻场上划着圈。当他正准备扭开茶杯盖品尝刚出汁的“剑毫”时,左眼的余光扫过村边的大路上。薛干正骑车赶往去镇政府的方向。刚才听他老婆说:去学校边小店买菜的大外孙小彬路过薛干门口时,正听到薛干在对着电话说:好的,王书记,我马上就来!。他侯得新也就马上意识到:费诚这下是真的退了,姓薛的这家伙就要继位了。那么他侯得新这个真正靠正儿八经的选票选上的村委主任,还必须给这个历次都被“糊弄”老百姓的那些白纸做的“选票”选出来的“村官”打下手了。他虽然觉得这次选举他赢得并不光彩。甚至还让有些人猜到其中的“猫腻”。但他已强打起精神,决心在老书记费诚正式退休之前和薛干来一次较量。一次真正面对面、实打实地较量。
想到这里,他猛灌了两口“剑毫”,双手握住茶杯溜进屋里。拨开了几个电话号码。
两天后,村子里传出了村“党支部成员要实行两推一选制”才能产生。什么叫两推一选?就是在由支部大会上全体党员无记名式推荐的同时召开村民代表大会,再由村民代表也以无记名投票方式推荐。按两推的结果票数多少确定支委候选人的名次。据说,这种方式在其他地方的乡镇试行过,但并不成功。所以“上面”并没有下文各村千篇一律地施行。
侯得新认为村支部选举也应和村委会选举一样,一定要彻底“民主”。
虽然他已经是村委会主任,但他不能面对一个薛干。
他知道面对这个薛干将意味着什么。
关于支委改选如期在五月十一日举行。西堤小学五年级教室里,三十一名党员的会场由镇党委的纪委书记刘向东和原村支委书记、落选的村主任薛干联合相互主持。而另一间四年级教室,三十五名村民代表会议则由在西堤村驻点的宣传干事梅才和老支委何方圆(分管组宣团工作)主持。
会议的主题出乎意料:一、西堤村的支部书记暂由薛干担任,支委由何方圆秦玉花临时组成。费诚有病暂离职休养。二、鉴于群众举报。侯得新同志由于牵涉到二000年“上访”风波事迹和经济问题,镇党委决定暂不宣布其任职事宜,并建议村民代表审议是否提交村民重新改选。
你看这时的侯得新那张瓠子脸是那么的难看,仿佛变成了扭曲的丝瓜。刚刚进入会场时的那种趾高气扬的神情不知跑到哪个旮旯里去了。虽然无可奈何地佯装着笑脸,但看上出确实比哭还难看。他嘟哝了两下,人们也没有听清他的话,只是凭感觉以为他可能中午吃了鱼被鱼骨卡住了喉咙。
“……对于侯得新同志的问题以及二000年‘上访’风波,镇党委将重新组织有关单位联合调查。……”侯得新没有勇气再听下去,轻轻地向主持会议的梅才耳语了句什么,便向大家以手示意了下喉咙,退出了会场。
六
西堤村的老百姓们感到好象受愚弄了一番。究竟是谁?他们也不清楚。但他们怨声载道:“搞什么明堂?唱戏似的!”“拿老百姓开心!”“想到这样,倒不如不选姓侯的龟孙子。”“花钱买老子的票?老子一票值多少钱?哼!”“老几呀!那么几个接了人家的盅子扣鼻子,这下鼻子歪了吧?”
如今的村民们,城府都修得了得。他们外表好象愚怯,并且将这种愚怯的外衣巧妙地披在身上(但这其中当然有某些较高层次的那种村民),他们之中有的像顽童那样狡黠。彻底的说一不二地在你上了梯子上梁后将梯子抽掉,让你拽不住屋梁的时候,脚下一落空,狠狠地摔下。
他们认为,现如今不像二十多年前那会儿家族势力可以包打天下了。现在什么都讲的是经济,邓小平早年不就讲了吗“不管白猫黑猫,逮到老鼠的就是还猫”。你要收买我的选票,你当然得出点血,这就是经济价值。我的一张选票就是我的权力和资产价值。别以为你的一餐酒、条把烟就能将我买了,哼!这下抽掉梯子摔坏了脚吧!
侯得新回家后气急败坏地往沙发上一躺,一双圆规腿直架在矮茶几上,烟雾中那张犹如丝瓜的瓠子脸上愁云不展:“是那个狗日的和我过意不去?”“肯定是薛干!”只有他知道去年事件的全过程,但他不知道我那班兄弟们是怎样移花接木的啊!何方圆虽知道那些名单的印章和签字有些蹊跷,但他却是一个树叶掉下来都怕砸着头的老好人。再说他也拿不出证明冒名确论(因为他侯得新在吩咐心腹们找那些刻字的人摹刻印章时,绝对是保密和以假乱真的)。即使是冒领,不也为村里开支了吗?(当时这些开支猫腻太多)自己也只捞了两千元的好处嘛!(还不到十分之一)难道巴结拉拢梅才这些个乡干,还要自己掏腰包不成?当村官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显示一下自己的才干嘛!不就是为了自己能在这亟待开发的小镇社会中,营造自己和子女今后发展的基础?凭这么个比芝麻还要小的村官,还能巴望着人家县处的前途吗?笑话!只要在这个方圆几公里的村里跺一脚就能让村民们感觉到他侯得新的份量,他就够了。
哎呀!多么渺小的价值观,你至于吗?他说值!
这下,真他妈值了。两千元比三万五千元,值!
七
一封署名为“群言”的人民来信,皱皱地摆在薛干的桌上。
九号上午他在王书记那儿看到这封信,书记说让他带回来看看再送到镇里信访办,并暗示这件事还没完。
“既然事情已经处理了,怎么还没完呢?”他不解地问王书记。“你以为现在的乡镇工作就那么好做吗?说句实话吧,有人评价我们的基层政府工作。成绩不少,问题不小。东边按下了葫芦,西边又浮起了葫芦瓢。九八年的洪水过后,我们党委光按葫芦都来不及呢!”王书记也满腹牢骚。“你听过江口村移民搬迁的事了吗?都是些不争气的家伙,尽给我制造麻烦。好了,到现在村两委全瘫在那儿了。县三委(纪委、监委、改制委)正在那儿耗着呢!”薛干揣起那封信,明白了王书记的意思。说:“那我就按照党委决定的临时决议执行吧!不过还请书记向刘向东书记和-梅才干事告知清楚哦,免得又给你惹出什么麻烦来。”“唉,老薛呀,一切都要在乱中求稳嘛,记着,你这个代理一定要给我平稳地代理。最后一个月内,千万别给我添乱子,等江口村事件处理后,党委再安排你们村的村委会改选。”“那老侯呢,怎么办?”薛干最担心的就是侯得新。“两委工作你和方圆、玉花相互配合,你负全责。我会打电话给侯得新,给他一个答复并让他不要胡闹。”
望着这位比自己小五岁职务比自己高的书记,薛干也替他感到不平。别的镇上的一把手在下面很会应付的。政治上没出大问题,考核上经济指标也上去了。几年以后就往副县级的椅子上坐上了。而他王书记自他三十岁到洲头镇任镇长和党委书记以来,一干就是十年了,还仍然是个正科级。而且还在这个到处冒烟的火炉上熏烤得焦头烂额。唉!也委屈了他啊!好在这个年轻的书记也还有两把刷子,方方面面左左右右摸得还比较圆。所以,十个村的书记村长们都很心服地听他的鼓下铙。
“就这么办吧?老薛!”王书记很自信地拍了拍薛干的肩膀。“就算帮帮老弟度过这一段难关吧!”其实,做领导的往往最喜欢和信任的是那比较弱者的智者的。
出了镇政府的大门,他很想跟刘书记和梅才通一下气,自己准备到市立医院看望费诚。刘向东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劝他最近不要去看为好。也是,见了费诚能说什么呢?费诚能理解镇党委的决定吗?会理解他薛干在这次村两委的改选中所遇的得此失彼吗?算了吧,过一段时间再说吧!幸亏自己没有和侯得新成为真正的政治上的合伙人。否则,就会象一位名人说的那样:聪明的合伙人就是你的灾难!
还不知道离开村支部大会和村民代表大会的两天之内,村里会发生什么情况。好几天了——自五月五号到八号了(平常几乎一天见好几次),虽然他从村主任被选下时侯得新没有来看他,但今天他必须到侯得新家去一趟。
“人怕见面”,尤其是当互相产生某种误会或隔阂的时候,这句话就成了颠扑不破的真理。对于一个善良的人而言,见了面就意味着见了心。见了心底的真,而一旦见了心底的真,说了真话。那么,局面会变成另一种样子。薛干觉得应该和侯得新交交心,象他这样相当聪明的不会成为合伙人的人。他不想在他代理支书的这个阶段中和侯得新成为历届两委的互相争斗的输赢两家。其实,在村一级组织中“输”和“赢”能改变什么呢?
他没有想到,村里传出“支委”要实行“两推一选”的信息。他到家以后便从隔壁的何二的嘴里听到。他问何二是怎么知道的。何二说贾仁道今早就走东家窜西家象传达上面的红头文件似的,哪个不知道?薛干意识到新的一轮挑战又要开始了,而他要接受的挑战,并不是选举后所导致的变化,而是为了怎样澄清他窝囊地背上处分的事实。因为,他又要重新面对全村三十名党员和一千九百多名村民。
八
一锅粥被煮开后便沸腾腾地往上直冒米汤的泡沫,你想在这时继续捂住锅盖,那便使整个灶台被米汤漫溢,揭开锅盖只剩下稀稀拉拉几粒米绒。一盘松散的沙子,在没有水和石灰泥的拌和下,永远也成不了凝固的沙浆泥。而且,水和石灰、水泥的配合还要适量。少了水搅不均,少了石灰水泥它抹不开,缺乏粘性,多了又会造成材料浪费。
薛干这时正为了怎样配好水、石灰、水泥而发愁。他的前任费诚在这方面也许比他有经验。何故?因为费诚从未遇到过家里的窗户上的玻璃被人无缘无故地砸破,而他家却在前天晚上也就是十一号开会后的那天晚上九点钟左右,楼上的铝合金窗户玻璃被砸碎了。还有村部(实际上已经是摇摇欲坠的土坯瓦房)屋顶上的几块石棉瓦,也不知被什么人偷去了。更让人恼火的是,村里排灌站唯一的水泵和泵管,一夜之间踪迹全无。幸好他在去年底就安排人将那十三千瓦的电动机、电线和闸刀拆下放在附近村民的家里,要不然又要丢掉几千元。
每个地方在每个阶段都会出现个别的害群之马。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如果天下太平,路不拾遗。那么,也就不需要政法机关了,也就不需要成天地宣传报道那些见义勇为、除暴安良的英雄了。
最头疼的是那些大法不犯小乱不断的“哥们儿”。他们的能量不可小视,政府部门和媒介已公开称他们为“痞子”。就在这次“海选”中,他们也为这次选举立下了“汗马功劳”。这不,侯得新家里的灯每晚都要点到十二点左右才熄。他门口东北方的垃圾坑旁,增添了不少黄、红、绿的酒盒、酒瓶及品牌不一的翻盖烟盒。这都是侯得新为他们举行的谢宴或是再次许愿席所抛弃的剩余物质。这些能够在黑夜里像幽灵样在村子里钻来钻去的夜行者;这些能使外地来收菜子、棉花的商贩望而生畏的无冕之王;这些能让你不得不哭笑不得“笑”他们“送”上门的“好茶”“板鸭”“猪腿子”的小生意人;这些能以“义气”为重的“劝告”,让你们家几个选民在选票上该划谁的圈的“侠仕”。足以让村官们在他们的影响下,默许甚至颔首让他们左右村民的生活秩序。
薛干隐约地觉得这股暗流和这一段时间以来的变故有着牵连,但他始终拿不出有力的证据,凭着直觉和猜测这股暗流在和去年的风波唱着同一个不合节拍的音符。他没有能力和权力去查清楚,他只能暗自叹息。真正的民意如果被心术不正的人利用不正当的暴力所强j*是多么可怕的结局。他不就是这种结局幸存的牺牲者吗?那么,侯得新是否得到了重生或也会成为这种结局真正的牺牲品呢?假如他是,那也是因果循环所致。
他薛干要做的是首先怎样利用全体党员的号召力、宣传力,将已逐渐减弱的村风民气再次树起来,怎样妥善地处理去年风波的余波?
照例是沿袭多年的支委扩大会,薛干、何方圆、秦玉花还有刚被“海选”出来的村委委员准备接任会计(内定的)吴培。镇纪委刘向东和宣传干事梅才也应邀参加了十二号下午在薛家的会议。刘向东在楼上发现被砸碎的窗户,就问:“怎么了,闹地震了?”“不是,被夜猫子碰破了。”“这夜猫子的力气还不小呢!居然碰破了玻璃!”“因为它用的力太集中了嘛!”
会前他还准备和刘向东商量一下,是否也请侯得新参加或他自己和他见一面,以消除彼此之间的误会。如果在这次会前他不能和侯得新好好地谈一次,那对于他来说心里始终都会有一种不平衡的感觉。尽管见了面彼此都会有尴尬,但这种尴尬是躲避不了的。他相信侯得新也躲避不了,毕竟还些事务要进行交接。
看来,前几年的历史将会在今天划上句号或者是省略号。接下来的便是按部就班,各司其位,各尽其职。至于对前段的评价和总结,那是上级党委政府的事。眼下最重要的是,怎样再次宣传和发动群众,通过合法的选举程序,使村委会合法化。
会议根据五月十一日的村民代表会的决议,决定从十五日起重新启动村委会选举。不过这次的提名再没有提倡“海选”,而是以临时党支委和村民代表的提名候选人为基础,村选民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画圈,或在选票后的空格里填写自己认为合意的人选画圈。而且,不搞流动票箱,只设四个投票点。选民当时填写当时投,几乎没有互相商量的时间和空间,让选民在几乎没有任何左右的环境下投票。
九
世界上目前可能还没有一种简单的乐器奏出一部完整而美妙的乐曲,美妙动听的乐章需要几种乐器尽善尽美的协奏。即便是精美绝伦的图画,也会有不经细心研究就能发现的笔误。也正因为乐曲里有时会有一丝不和谐的音符,也正因为图画中有微不足道、无伤大雅的误笔。才会更让人留连往返,才会使人追求更高层次的尽善尽美。殊不知,多余和缺憾也是社会生活中真正的组成部分。
西堤村委会的这次重新选举终于获得了成功。三十五岁的老支委何方圆顺利通过选举而成为村委会主任。吴培、秦玉花当选为村委会委员。而在市立医院看望费诚的侯得新(搞得清楚是真是假)居然与吴培以五十票之差而落选。也还有些令人啼笑皆非的村民,如弱者的何汪苟,目不识丁整天只知挑呀驮呀的秦二楞,“赌圣”张三风,“痞子”单樊。如果不是事前向选民解释支部书记不作为候选人,比何方圆多一百票的薛干肯定当选。
西堤的村民们终于扬眉吐气地做了一回主,。尽管,这是在带圈圈的候选人当中或之外挑选村里当家的人。
村民们也会看势头,他们知道村子里这一阵子很少闻到从侯得新家飘逸的烈酒和五香、葱花的气味以及乌烟瘴气的油烟和听到唏哩哗啦的麻将牌的声音,也很少看到侯得新的外孙小彬在小买店买菜买酱油的身影。也没有怎么见到贾仁道、吴道义有事无事地东家溜达西家张望了。
一锅热腾腾的米粥被文火慢慢地煲着,高压锅的减压筏孔里丝丝地向外喷着气雾。妻子高梅香一边在另一灶台上炒着榨菜,一边对着正在嗽口的薛干唠叨:“这下满意了吧?哼!莫要高兴得早了。昨晚预制场的小钱和鱼湖的老汤先后都来找你这位大书记,被我挡出去了。你也不能知道死到哪里去了。深更半夜才回家,烟气熏得人气都喘不过来!”“你没有问问人家来干什么?”薛干刚用冷水洗了脸,用毛巾揉了揉布满血丝的双眼问道。“你以为我像老侯的老婆呀?人家可是真正的村干夫人。谁不说她有本事,猜得出丈夫和找他丈夫办事人的心事,随方就圆地满足人家。要不然,凭他侯家的势力能在这‘四大家族’的圈子混得过?”“那也总要客气地敷衍一下嘛!把人家挡出去总不好吧?”“他们都说请你喝酒呢!”
是啊!要请我喝酒呢!薛干接过高梅香递过来的粥,筷子伸到装榨菜的盘子里夹了一块塞到嘴里,一嚼——又酸又甜还又辣!
——2005年5月25日
本文已被编辑[寂寞的阴天]于2006-8-8 20:47:38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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