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那棵树摩罗

发表于-2006年08月08日 下午6:17评论-1条

我又站在了那棵树下。

那棵树就在公司的门外,枝叶很茂盛,一片繁荣的景象,映衬着周围一切的破落和枯败。

我不知道那棵树的名字,有人告诉我说那是棵榕树,但连他自己也不确切,而且它又和我心目中的榕树有着很大的差别,所以我宁愿称它为:那棵树。

那棵树生长在水泥板铺成的人行道旁,地面上虬根突起,纵横交错着,有着群蛇杂交一样的缠绕。由此我便感慨,人们用强制的手段禁锢了树根左右和向下的自由,可它却选择了向上发展。相比于树的能屈能伸和树的因对生长执着的极度渴望从而对自身生命形式所做出的不同尝试而言,我们人类的生命却是太脆弱了,脆弱到经受了一点点的风雨浪花就会崩断生命的弦,进而走向生命的尽头。所以,每每注视它盘根错节的根须我都会有份强烈的力量从内心升起,我知道那是我对自由的渴望,我知道那是我对生命坚韧的向往。

它,那棵树,是吸引了我的。每天的饭后我都会立于树下,感受着树旺盛的生命力,也审视着树荫之外川流不息的人群。他们的忙碌和树的静止恰恰构筑成了最显露的对比。人群的忙碌是为了生存,树的静止也是为了生存,可见事物存在的目的是一致的,活着的方式却可以多样。但,在人的眼中树又何尝不在动呢?它枝叶的伸展,它养分在叶脉和躯干里的流淌不都是在动吗?或许在树的眼中想必人也是静止的吧,生命原本就该是存在于动静之中的,动中有静,静中依然有动,动静预示着生命状态的极至。此时,我也渴望幻化为身旁的这棵树,渴望蕴涵于这动静的拟态之中了。

这是一个中午,有着火辣的阳光炽烤大地,马路上蒸腾起丝丝缕缕的热浪,沥青也开始融化了,马路变的蓬蓬松松地,仿佛刚蒸熟的松花饼,却闻不到丝毫的香味,反倒是浓重的沥青味直刺人的口鼻。宿舍里的风扇嗡嗡的转着,吹的风却烫得皮肤翻起水面样的光亮滑腻,闷热的让人的心肺都要炸裂了。

于是我又站在那棵树下,虽然树的枝叶动也不动,树荫里却仍然有丝丝凉意,只是淡淡地若有若无。我便怀疑那凉意大概只是来自我的内心吧,心蕴凉意则周身凉意顿生,或许就该来源于此种意想的,我猜测。

我站在树下,树的孤独陪伴着我的孤独,我却又看到那对夫妇。

我猜不出他们的年岁,大概四十来岁,又大概五十来岁,他们就在马路的那一侧艰难的拖着一两破旧的三轮车,车上砌着满满的破旧地砖。说拖或许是错误的吧,因为是丈夫在前面掌握着方向,一根粗粗的绳子一头系在车框的横梁上,一头绕在他的肩膀上,他光着背,红黑色的背在阳光下反射着晶莹的光芒,而绳子就紧紧的嵌进他肩头的肉里,很深,象泥地里的重车辙。妻子就在后面弓身推着,我看不到她的面容,因为由于弓身而低垂到脸前的头发已经把她的脸遮了个结实,又结成了绺儿紧紧贴在脸夹上。他们穿的很破烂,丈夫下身穿条已经看不出是灰色还是黑色的裤子,弯到膝盖,又被汗水湿透紧紧地贴在小腿上,脚上则穿着双草鞋,一双我只在电影上看到过的红军过草地时穿过的草鞋。妻子上面穿了个花格格的衬衣,袖子缩水一样的堆起层层的褶皱,缩到了肘处,此时也已湿透粘在身上,露出嶙峋的骨,下面穿着和丈夫一样颜色的裤子和草鞋。他们没有声息的拉着,推着,那是一副最沉重的生命抗争图。

我被这生命形式的沉重和生命本身的顽强抗争震撼了,可急急地跑去帮忙的时候,他们的路程却几乎已到了尽头。妻子很客气的说:“谢谢你,小伙子,谢谢!”说着就从砖上的一个塑料袋子里掏出一个掉瓷了的锈迹斑斑的水壶来要我喝水,我忙说:“阿姨,不客气,我不渴!”然后急忙的离去,我感觉到自己的背上已经开始冒烟了,有着火烤样的炙痛。说实话,我不知道当时我是不是真的不渴,一直到现在也没有确定。

之后,我没有再回到那棵树下,因为上班的时间已经到了,我匆忙地奔向了自己的征程,一种没有自由只有机械运转的生命形式。他们,大概已经开始卸那些砖了吧,我站在四楼的窗户边看得隐隐约约。

后来由于工作实在太忙了,或许是过了三四天的样子,我应是挤了时间又去了那棵树下。那堆码的整整齐齐地砖却已经大半不见了,我很纳闷,他们辛辛苦苦地把砖运了来,怎么又运走了?该不是被偷走了吧?可在广州这地方偷几块破砖大概不怎么可能的。然而我却实在想不通。正着急间,又看到那对夫妇骑着空空的三轮车来了。看到我就热情的给我打招呼,然后就蹲在那棵树下休息。

我问了我的纳闷,丈夫告诉我说,他们之前住的房子由于要建商场他们就被清了出来,他们把房子的砖运到这个偏僻些的地方来,希望可以建个小屋住下,没想到这里也被规划了,所有又得搬走。接着他叹了口气,说:“希望这次不要再搬了,再搬我和老伴这两条老命就该报销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表情很木然,仿佛是习以为常了,又仿佛是脸上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的磨难,那些磨难就如厚厚的磨刀石般钝化了他脸上的表情了。而妻子却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怜惜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偶尔也抬头看看远方,眼神迷茫而哀伤。

过了一会儿,他们走了,带走了他们简陋的却沉重的车,带走了他们破烂的却干净的衣服,也带走了他们木然的表情和迷茫的哀伤;我也回去了,却带回了自己郁结满腹的心酸,带回了热泪盈眶的冲动,也带回了我许久许久不能自顾的思索。

我想,他们是在不停的迁徙着的,从这个人生小站到那个人生小站,或许小住了一段时间,或许刚刚停下,或许还没有站稳。他们的人生就是在不停的迁徙中度过的,他们的人生属于行走的动的人生。但,我觉得他们不是流浪,因为他们有自己的心的归属,夫妇的形影不离,夫妇的不离不弃,就是他们最好的家,就是他们最好的生命归属,他们一定会常常在身动心静里安眠。

我觉得我才是真正的流浪者,虽然我住在公司四楼的公寓里,虽然我已经住了两个多月。但我的心却在流浪,我的心就漂泊在空洞地时间中央,我不知道我的心在哪里,我不知道哪里才是我的归属。于是,我常常在身静心动里迷茫。

现在,我又一次久久地看着那棵树,树依旧静止而立。

现在,我又一次久久地审视着树外的人群,人群依然川流不息。

而我,却霎时间和树融为了一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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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千叶红点评:

人群的忙碌是为了生存,树的静止也是为了生存,可见事物存在的目的是一致的,活着的方式却可以多样。
形象、生动的比喻:)

文章评论共[1]个
简凌-评论

好文章要常来看看~~~ 我又来了at:2006年08月08日 晚上8: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