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30年的冬天,出生在千万个穷苦家庭。家里没有田,依靠父亲给地主做短工,打长工挣钱养家。母亲就在家照料我,农忙时背着我下田帮父亲给地主打短工,挣点口粮。两岁后,我有了个妹妹,母亲大出血走了。当我学会喊娘的时候,没有人应我。
父亲再也没娶过,一个男人仅有两间破屋还带两个女娃,没有女人会嫁给父亲。邻家婶子看不过去,劝父亲把妹妹送去当童养媳。妹妹送给了湖南一个乡下,妹妹走的时候有三岁会讲话了,我还记得她拼命用嘶哑的声音哭着喊我:姐姐。
从那以后,我一个人,我不会笑,我想妹妹,父亲知道。第二年的春天,尽管家里粮食不多常饿得我头发晕,但是父亲带回一个人,是妹妹。那家家境也不好,养不活妹妹,父亲把妹妹领回来了。妹妹学了一口的湖南话,我不听懂,她在那家饿坏了,大口大口地喝着高梁稀饭,就算我饿肚子,我也愿意。
家里多了一个人,日子也不好过,父亲拼命在外找事,用独轮车进深山推木炭进城买,去河里撑船,去给地主农忙时挣口粮。我也大了,我会带着妹妹去地里捡地主田里的割剩掉下的谷稻,还会在山上种点红薯,家里养几只鸡鸭,生的蛋可以去换点盐巴。
(二)
拉拉扯扯我过了十岁了,村头的庙里有个教书的,地主家的娃还有村里家境好点的娃在里念三字经。我带妹妹去放鸭路过时,我会探头看看,那木板上写了白白的符号,我不认识。日本鬼子从东北侵略中国几年了,但是没有直接打入江西来,国民党,汉奸,井岗山,南昌起义,八路常常听买货郎讲得津津有味。
一天傍晚,我照常带妹妹到村口去接去城里买木炭的父亲。到深夜,我背着熟睡的妹妹回到家,父亲也没回。第二天,领家大婶红着眼睛找我,父亲和村里的几位大叔去城里买木炭给国民党抓走了,听说干苦力去了。妹妹惊恐地看着我,父亲会回来的,他舍不得扔下我们,我对妹妹说。我有十二来岁,我会照顾好妹妹,等父亲回家。
快跑呀,日本鬼来了!那天我在屋前石头上晒点高梁,忽听到村里的锣响。我拨腿就跑出去找妹妹,她在地里捡高梁。找到妹妹时,村里人全跑光了。远远就能看到黄衣服的日本鬼。抓着妹妹往婶子家的羊圈里躲,那里面羊尿骚味很浓很臭,刚躲到茅草里,外面乒乒乓乓一阵枪响,还有杂乱的脚步声。当白花花的刺刀叉进我藏身草堆,我几乎晕过去,还得死命捂着妹妹的嘴。
叽呱叽呱的日本鬼子到了村子里,丧尽天良,胡作非为,招摇的走了。回到自己家的破屋里,鸡鸭一只也没有了,仅有的几个碗全摔碎在地,好不容易攒到的一点油的油壶现在却成了满满的尿壶。邻家的大婶当天吊死在村口的树上,村里人说她让日本人给糟蹋了。
两年后的一个深夜,父亲回来了,身上血迹斑斑,瘦得不成人样。他是逃出来的。那时我已经十五岁了,妹妹十三岁了,我们可以象个大人一样的做事,挣口粮。我会带妹妹上山摘茶叶,用黄桅子和着茶叶放在窝里翻炒下,再手搓熟。烘干,拿到集上去换盐,换布。我要给父亲做衣服,做鞋子,母亲不在,我要替母亲好好照顾父亲。
(三)
1949年,解放了。我19岁,19岁姑娘不嫁人是老姑娘,也不是没人说媒,我是放心不下父亲还有妹妹。那年的冬天我还是让一顶小轿子抬着走了两个小时接走了。我的男人,穿一身新做的蓝马褂,很精神。
工 男人原是他那里的一个大族长的儿子,属于公子哥来的。可惜父亲死得早,家里被仇人一把火给烧了,婆婆早改嫁了,男人的姐妹都当童养媳去了。只有他一个人跟着叔叔过,给媒人多塞了几个铜板,把他吹得天花乱坠,然后红头巾往我头上一盖,我就嫁过来了。
嫁鸡随鸡,鸡狗随狗。我相信,再苦日子都过来了,一切也都会好起来的。20岁生了女儿,长得很漂亮。22岁生了个儿子。算命的说我命里只能主两个孩子,果真我就只生这两个。刚开始嫁来时,男人还很疼我,分了两亩薄田,也会去干活,打零工,挣粮养家。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家里我好不容易攒的白米常常不见,后来才知道,全被男人拿赌掉了。常常有上餐的粮,没下餐的粮,看着饿得直哭声的两个孩子,还要向别人借,我欲哭无泪。好在娘家的父亲会常给我接济些,妹妹也嫁了。父亲一个人,常会孩子接过去住,实际上就是帮我养这两个孩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男人染上了赌,输了又回家找赌资去赌,和他闹,我常被打得伤痕累累,有时真恨不得拿刀把他的手砍了。就算他残废了,我养他都可以。如果他赌赢了,他对孩子还是很好,会带他们去吃好的,会给女儿买最好的灯芯绒衣服,还会给女儿买手镯。
孩子渐渐大了,我拼命的在地里种粮,在山上种红薯,养鸡,放牛。攒到一点钱就送了两个孩子去上学,男人的赌性也改了一些,也会帮我做些事情。父亲也常常来看我,他现在老了,我让他来我一起住,但他不肯。
(四)
那时生产队搞农村合作社,所有的田所有的农资物全上交公家。我和男人也天天去地里挣工分,因男人父亲的缘因,被划分成分不好,成了人民群众的敌人,挨批斗,游行。虽然男人有诸多的不好,但是他毕竟是我的男人。以前在家所有事重活累事都没让他干太多。而现在他却天天挨批,挨打。回家看到他奄奄一息的模样,我真想跟他去了。
每天面对无穷止的批斗,武斗,一天,男人的腰被折了,他也疯了。就算他疯了,他还是我男人,我养他。
两个孩子是非常的听话。儿子更是乖,读书很努力,下了课象大人一样去给生产队放牛挣工分,当女儿考入初中后,儿子知道我无力供两个读书,死也不肯去上学。儿子早早扛起这个家,还要照顾在家生病的他父亲。
文化大革命轰轰烈烈的开展着,还算有点良知的人,再也不抓我疯了的男人去批斗。女儿了成了一名红卫兵,天天激情昂扬地给我讲那些革命大道理,儿子在生产队相当勤劳,入了团,并成为团支部书记。我也因为这些年的辛苦劳作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入了党,当了妇女主任。因我多年不仅要照顾我的男人,还拼命在成为生产队有名的三八劳动红旗手,后来这个事迹还被广为知晓,有段时间我还去邻乡镇大队作报告,工分还比我在队上干活多。男人的疯病好好调养,慢慢稳定,只是腰再也直不起来。但是还能在家做做饭之类。会好起来的,我一直相信。
(五)
1975年,家里新建了四间泥瓦房,儿子结婚了。女儿初中因文化大革命给误了,没学到真正的知识。早在一个石灰矿上干活时,相中一个小伙子,嫁了过去。还给我生了一个大胖外甥,两个外甥女。如今儿子也结婚了,日子总算是熬出头来了。只是父亲过早的走了,没有享到福。
媳妇也很勤劳,很孝顺,只是有点脾气,有时也会和我顶嘴。可能我没有被婆婆管过,所以不知道当媳妇的难吧!不管怎么说媳妇的肚子倒是很争气,给我生了一个大胖孙子,还两个孙女。男人现在当了爷爷了,早已不去赌了,开开心心的在家做饭,照顾三孩子。我和儿子,媳妇三人都是顶呱呱的劳动力,在生产队挣工分。儿子和媳妇非常勤劳也非常有心眼,哪有钱挣就往哪钻,下河沙,山里砍竹等。经过几年的打拼家里的家里境不能说很好,但是相对别人家说我们家算是中上水平了。
(六)
1982年,自家门是一个高十几米的坡。六岁的孙子在门前玩,没注意一个跟头裁了下去,当场没气。送到医院抢救,总算救下一条命,却从此与药结缘。
从哪以后,家里所有的收入,所有的钱全用来给孙子上南昌下长沙四处大医院看病。再苦再累,甚至去乡镇府去附近的工厂写文也要把孙子的病治好来,他可是我的命根子啊!
1988年,我的世界一片漆黑,孙子不听话,他不疼我,不然怎么会把我扔下,那么早走呀!人生的四大悲就让我占了两个,幼年丧母,老年丧孙子。一夜间白头,不是电视演的神话,不是奇迹,而是已经苦到了极至!我躺在床上,病了,真的感觉到好累。
(七)
儿子为孙子的事,长年累月的超负荷劳作,落下了一身的病,风湿性关节炎,床都下了不,好点还要拄拐。媳妇一个人带着两个懂事的在读书女娃,还要照顾我和男人还有儿子。真苦了她,邻居家的长舌妇居然来劝媳妇不要管这家,去外嫁过一个。孙子虽走了,但是还有孙女,两个孙女多懂事,从不何别人家孩子比吃穿,还常常捧回奖状,多会读书啊,有孙女还是有希望。我挣扎着起床,农村人就是做事的命,下田干活,一天忙到晚,我的身子骨又渐渐硬实。
1990年,外甥考上了江西农业大学,这算是我名下第一个大学生吧!“好好读书,将来和你哥哥一样”我常对两个女娃讲。那两年,儿子的病也好些了,去了外地一个媒矿,守矿。半年回一次家,每月也有不错的工钱。我和媳妇就在农田里忙里忙外,闲时带孩子再做些鞭炮,给孩子挣点学费。
1993年,外甥毕业分配在乡镇府,常记得回来看我这外婆。有个争气的外甥,我也可以扬眉吐气。儿子带着媳妇进了他同学的建筑工地干活,儿子看工地,媳妇挑水泥桶子,做小工,每月的工资也有两三百元。我高兴呀,这下孩子的学费就不愁,家里所有的农活,我全包了。那年男人也苦了一辈子,看着家里的86年建的砖瓦房升了两层后,走了。和男人吵了一辈了,也打架一辈子,可毕竟是我男人。现在孩子都大了,他却丢下我走了,死鬼男人,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女人吧!
(八)
1995年,大孙女在城里读了一年职业中专,小孙女中考没有发挥好,但也让她去城里读个中专吧!别的不夸,我的这两个孙女,就是和我亲,就是疼我。她们在学校寄宿,周末回家时,会用每月才十几二十块的生活费,省下点钱给我买这个吃的,那个吃的。一回小孙女为了让我吃到正宗的冰淇淋,六月天,她用饭盒再用毛巾捂着把一盒冰淇淋坐一个小时车带回给我尝尝。虽然到家都冰淇淋都溶化了,但是看着懂事的孩子,想着那些恶毒的人曾经说我让我看看后面,意思是说我绝后。我没有绝后,我有两个比什么懂事的孩子,拿十个孙子给我也不换。
儿子在城里工地上守材料时,那个工地是建派出所,所长看到儿子做事诚肯,把他留在派出所做后勤人员。媳妇也去了城里买菜,买水果。他们全在外面忙,家里的农活我也渐渐干不动,我就一个人在家养养鸡,种种菜吧。这两年身体不行了,我常梦见男人,他说他在那边很想我。
(九)
1997年,大孙女高中毕业了,去了广东打工了,她常常会打电话到隔壁的农机厂,传达室的老丁就会来喊我接电话,这是我最激动的时候,电话真神奇,我在这头就能听到孙女的声音。孙女发了第一个月资就给我寄回来了,媳妇给我买了一对耳环还买了一个戒指,说是孙女特意交待的。小孙女七月也毕业了。她也迫不急待去了上海打工,我多想她不要去。算命的先生说我是如牛马劳作的命,到头来恐怕到头来还无人送终。但是年轻人还是要去外多闯闯,守着我这老婆子,没出息。
这年农历9月11,今天是我儿子的45岁生日。他请假从单位回来了,家里宾朋满座,妹妹也来了,女儿女婿还有曾外孙都来了。我病了多日,也终于感觉到今日好了很多。孙女中午又打电话回来了。我是被媳妇扶着去接的电话。我在电话里很大声告诉她们道我身体很好,尽管我都站不住。她们在那么远,不要让她们着急。那两孩子还和我约好了,过年就回家,给我买好衣服,还说要带我去广东玩。广东,那是多么遥远的地方呀!我现在什么都不奢求,就希望孙女在广东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
1997年农历9月12清晨5点,儿子要赶着早上去单位做饭,过来跟我说了几句话:“妈,我去上班了。你要注意身体呀!”“嗯!”我硬朗地回话道。儿子搭早班车去上班了,我听到贤惠的媳妇在厨房炖人参肉饼汤给我喝。女婿是相当好的女婿,我这段时间身体不好,他这几天天天睡在我脚下,照顾我起居。他也起床了,去外给我洗夜壶。一切都很安静,一切都很平静!
早上8点,刚到单位的儿子接到媳妇的电话,都这么大的的儿子还是小孩一样嚎嚎大哭。孩子,别哭,我只是去看你父亲还有我的孙子了,你父亲他腰直起来了,还是穿着结婚时穿的蓝马褂,很精神!
(十)
今天,2006年农历七月十五日,我走了快十年了。十年生死两茫茫,这诗不知道谁说的。今夜我回家了,我想我的孩子们。嘘!别吵,不要吓到我的孩子。
儿子还在派出所干活,老了很多,白发都出来了,儿子,自己注意身体啊!媳妇呢,一个人带着大孙女的孩子在家,哦,我当祖奶奶了。那孩子多可爱呀,呀,媳妇都当奶奶了。日子过得好快。
到我现在这样就最好,想去哪就去哪,这不,我到了广东。我看到我的大孙女了,她现在是一名公司的白领,孙女婿是一家的公司的高级经理。不错,年轻有为。
再去看看我的小孙女吧,呵,这个大胖妞,没有瘦点呀,这小孙女呀,很争气,前年考上了国家公务员。正趴在电脑前写什么呢?哦,在写我呢,傻瓜,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写来干嘛呢?
过去了,都过去了。你们可都要平平安安,好好活着啊!
-全文完-
▷ 进入来生琥珀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