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舒曼的钢琴套曲《童年情景》,听朴树的《那些花儿》,童年的欢乐景象便会象黑白电影一样在脑海浮现。短暂的童年,早已被时间的风吹走,散落在岁月的天涯。而童年的记忆,却仍象春天的花朵,在生命的角落静静地开放,岁岁年年。
理发
从小就不爱理发,至今依然。不喜欢低眉顺眼地任人摆布,不喜欢发廊里染着红头黄发的少男少女,不喜欢他们只用剪子不用推子的操作方式,而最不喜欢的,还是刚刚剃完脑袋那份愣头愣脑的傻样。剃头三天愣,真是一点没错。所以,有一段时间,为了减少理发的次数,我先剪成平头,再留成小披肩。如是者三,一年也就结束了。
无意间,在晨跑时发现了一处夏天理发的好去处,物美价廉,两元一剃,那就是街头理发的地摊。过去天天见,怎么未留心?我对发型要求不高,光滑即可。于是,选一个周末的清晨,穿上运动时的短衣短裤,在凉爽的晨风中坐上了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的摊位。当手推子“咔哒咔哒”在耳边均匀唱响,恍惚间,我真就有了回到童年的感觉。
童年时的理发简直就像过节,这当然要感谢走街串巷的理发师父。我有幸,赶上了上世纪六十年代的生育高峰,童年的玩伴可有不少,虽然遇到理发就要扎推排队,但那份快乐热闹,现在的孩子怕是永远也无处追寻了。那会儿的重庆,做流动生意的理发师父没有一头热的剃头挑子,他们只是简单地拎着一个人造革提包,装着全套的理发工具和一块薄薄的大围裙,只剪不洗,一角一位,麻利快捷。他们不吆喝,只在手里拿着一个一尺多长、一寸多宽的铁制音叉,一边爬坡过坎,一边用铁棍拨出“苍、苍”的响声,嘹亮悠远,广而告之。听见这特有的吆喝声,我们就知道,剃头的来了。
孩子的脑袋到底好糊弄,也是为了节约有限的工资,忘了从哪年起,父亲从商店买来一把上海双箭牌的手推子,再配上全套的理发梳子和剪刀,动手给我和弟弟操练起来。业余和专业哪有得比?开始的那份感觉用“煎熬”一词绝不过分,手法生疏,耗时又长,修理的脑袋就别提多难看了。最郁闷的是,经过了长时间的实战演练,父亲的手艺一点不见提高,每次剃头,无异受刑。这才明白,让理发师父剃一次头,简直就是一次享受。好在那个时候给孩子理发,家家户户自己动手几乎成了一种时尚,男孩们个个顶着怪模怪样的脑袋满处疯跑,也就没人在乎了。
看电影
前几天,偶然看到一条送电影下乡的电视新闻,见识了一种露天使用的新式电影银幕,四周充气、中间平展,美观便捷,童年时看电影的情景便一下子涌上心头。真是好多年没看过电影了,坐在银幕前正正式式地看的最后一场电影,我都忘了是什么时候了。
小时候,看电影可是最主要的娱乐活动。住在城市的好处,就是看电影并不困难,常常是父母单位提前几天就发下票来,于是,年少的心就会有好几天甜蜜的期待。好容易盼到开演的那一天,大院里就会出现涌向影院的人流,重庆市劳动人民文化宫、解放碑附近的东方红电影院和两路口的山城电影院是我们最常去的。重庆是山城,没有自行车,不算太远的距离,也似乎不值得坐一次公共汽车,所以我们全是步行。男孩女孩们穿戴得整整齐齐,在父母的带领下向影院进发;坐在影院里听着静场的铃声想起、灯光暗下、厂标绽放,那份童年的快乐,现在想来,恍若昨天。
小学时学校也是常常组织看电影的,全校同学聚在一起去看电影,马路上就会蜿蜒出一支长长的队伍,绵延涌动。而最快乐的,则非看露天电影莫数。我家楼前的大球场,不知从何时起,竖起了一座专门挂电影银幕的木架子。放电影的日子,太阳还未落山,放映人员就开始挂银幕、摆音箱、调试机器了。那时候吃饭本就简单,夏天的饮食更可将就,孩子们草草吃过晚饭,搬出家里的木凳竹椅占好座位,就开始了聚众玩耍,直至电影开演。
还记得那个年代的顺口溜吗:“中国电影新闻简报;朝鲜电影又哭又笑;越南电影飞机大炮;罗马尼亚电影搂搂抱抱”,真是又生动又贴切。那时候的中国百姓没有电视,托新闻简报的福,毛主[xi]周总理接见外宾的光辉形象,全都是通过电影银幕看见的。而那个时候的外国电影,除了朝鲜、越南,苏联、罗马尼亚、阿尔巴尼亚的电影也能常见。童年电影里的许多经典台词,我相信,会有许多人和我一样,到现在还记得――
《地道战》: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地雷战》:不见鬼子不挂弦。《宁死不屈》:消灭法西斯,自由属于人民。《列宁在一九一八》:面包会有的。《海岸风雷》:萨利姆,你到了这种地步了。而《南征北战》的最多也最好玩:又喝到家乡的水了;我们以往的教训,就在于轻敌呦;张军长,请你看在党国的份上,赶快伸出手来,拉兄弟一把。
度夏
还是前几天,看到新闻里说,酷暑盛夏,重庆市开放防空洞方便市民纳凉度夏,不禁连呼痛快。在没有空调的童年,防空洞可是最佳的避暑胜地,清爽宜人。如今空调密布,但同样凉爽的房间里,却也缺少了防空洞沁人心脾的清新。
重庆两江环抱、高低起伏,错落有致的建筑显示着山城独特的美景,但号称“火炉”的夏天却让人如蒸桑拿。重庆的夏天不仅气温高,而且湿度大,白天晚上皆闷热非常,灼人的热浪裹得人们无处藏身,于是,防空洞就成了老少皆宜的避暑场所。
重庆的地下防空设施历史悠久、纵横交错。而从六十年代开始,中苏交恶,备战备荒。于是,按照市里的统一部署,珍宝岛事件以后,父母单位就在我家楼旁开凿了一座规模不小的防空洞,从此成了文革动乱中难得的避暑休闲的好去处。吃过晚饭,人们就会拿着小凳和四川特有的竹躺椅,三三两两地汇聚洞口,躲避酷暑。老人们吸着叶子烟摆龙门阵,中年人围成一圈摆开棋盘,孩子们更多是聚在一起打百分、争上游,真正是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稍大一些,就可以拉帮结伙地去游泳了。夏天的嘉陵江水高流急,年年接收会水人。所以,每到夏日,家长老师都会对孩子千叮万嘱,严禁下江游泳。但淘气的男孩们到底管不住好奇心,还不会游泳,就常常偷偷摸摸地找一处平坦水域浸泡一番,浅尝辄止。而最常去的,就是文化宫里的游泳池,虽然浅水区人多得象锅里的饺子,却依然泡得放心、耍得快乐。
闻名遐迩的重庆火锅,相信好多人都吃过,可盛夏季节吃重庆火锅,就绝非一般人敢于尝试。我虽见过,却从未吃过,这种独特的消夏方式,堪称以毒攻毒的绝佳版本,是绝对的山城一景。三十多年前的火锅店里,用的是圆滚滚的煤炉,座在四方的桌子中间,火焰熊熊。铁锅里有一个木制格子,翻滚的红汤喷着热浪,食客们只着短裤,蹲在桌边的条凳上涮得满身大汗、酣畅淋漓。那份随意恣肆的饕餮模样,让我至今仍然羡慕,向往不已:何时有机会,我一定要在酷暑盛夏的重庆,光着膀子,放开日渐发福的好肚油肚,吃它一顿重庆火锅。
春游与秋游
春天是播种的季节,春天也是踏青的季节。经过了一个漫长的冬日蛰居,风和日暖、草长莺飞的春天,就会唤醒每个人回归大自然的渴望和神往。对于贪玩的孩子,春天脱掉的是厚厚的棉衣,而放飞的,却是心花怒放、欢欣雀跃的心灵。
重庆的春天来得早,春天的重庆也格外美丽。在城春花胜锦的时节,城里的鹅岭公园、枇杷山公园人头攒动,周边的南温泉、北温泉也是游人如织。而上小学的那几年,每年的春天,去南岸的汪山远足野炊,几乎成了我们的习惯。
小学生的野炊照样不能马虎,需要带的锅碗厨具、米面调料、木柴背兜,需要提前几天开始准备。几个要好的同学结成一组,分头进行,过程繁琐而快乐。那时的重庆,还没有长江大桥,我们先要徒步来到江边,乘着轮渡渡过长江,再坐着缆车爬上江岸,目的地也就近在眼前了。
野炊地点是一处缓坡,相对平坦,竹木稀疏。同学们欢呼着散开后,第一件事就是挖掘灶坑、埋锅造饭。山野林间,烟雾升腾中,到处是孩子们忙碌的身影。等到锅里的大米飘出饭香、挂面沸腾着飘上水面,同学们就会举着饭盒、围住饭锅,贪婪地期待着一顿热闹香甜的午餐。如今,多年过去,野餐时饭菜的滋味早已烟消云散,而做饭吃饭时的那份快乐却永存心间。只是不知现在的汪山,是否还有孩子们欢快的喧嚣和野炊时的青烟缭绕!
秋游是雷打不动的,目的地只有两个,就是红岩村和渣滓洞、白公馆。所以,那是一个接受革命传统教育的旅程。
红岩村是一幢三层的楼房,坐落于沙坪坝区化龙桥,因其地质成分为侏罗纪红色页岩而得名。抗日战争时期,这里是中共中央南方局和八路军住渝办事处,周恩来、邓颖超等曾在此工作、生活了8年之久。1945年8月28日,毛泽东亲临重庆谈判期间,曾在红岩村度过了41个日日夜夜,都留下了一段难忘的历史和许多珍贵的照片。而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毛泽东题赠柳亚子先生的著名词章《沁园春·雪》的手稿。那句雄浑的“俱往矣,属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以其雄姿英发,不仅震惊了当年的雾重庆,也让我体会了毛泽东傲视古今的英雄气概。
七十年代前期,小说《红岩》和电影《烈火中永生》还未解禁,可渣滓洞、白公馆烈士的英雄故事在重庆依然家喻户晓。重庆解放于1949年11月30日,监狱的大屠杀便提前三天进行了,所以每年的11·27就成了祭奠烈士们的日子。为了避开高峰的人流,我们全校师生常常选择重庆的解放日,来到歌乐山下的纪念馆,先向烈士陵园敬献花圈,默哀致意,再先后参观渣滓洞、白公馆监狱旧址。江姐、许云峰、小罗卜头、双枪老太婆的故事从小就耳熟能详、津津乐道。而最喜欢的,还是叶挺将军那首著名的《囚歌》――
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
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
一个声音高叫着:
爬出来吧,给你自由……
整首诗句不仅至今还能一字不差地背诵,后人谱曲的歌也还依然唱得。当年,叶挺的部队号称“铁军”,威震敌胆。此时,他《囚歌》中表现出来的铮铮铁骨,也让我从小就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人在任何时候,即使为了比生命和爱情还要高贵的自由,也不能象狗一样地生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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