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很多年，我一直保存着那本《育儿手册》，那是妻子在生产时我送给她的礼物。封面感觉很温馨，淡蓝色的天空，年轻漂亮的母亲抱着孩子，脸上挂着甜蜜的微笑。手册的后面记录了我们孩子从出世到夭折发生的所有“大事”，按时间的顺序一页一页排列着。
1993年……
8月24日 大约4点50左右，宝贝出世了。体重约6斤半，身高59厘米。你外婆说今天是个吉利日子。
8月31日 出院，平安回家的途中妈妈撩开你脸上的缦纱，让你看到这世界的第一眼，你却对太阳打了个哈欠。
9月17日 宝贝好象有听觉了，我在电脑里给你播放少儿歌曲，你就老实地听着，睁着眼睛左顾右盼。
9月21日 小家伙好象认识爸爸、妈妈了，看到我们笑的很欢，小嘴一咧一咧的，脸上有个酒窝，只是还不太明显。
9月24日 满月 外公、奶奶和舅舅都来参加，你给大家一个响亮的哭泣。
10月16日 给你上户口，正式取名为“周颖”——这应该是你来到这个世上赢得的第一份冠冕。
11月23日 妈妈带你到防疫站，给你注射骨髓灰质炎三价混合疫苗，喝百白破混合剂。宝贝啊！你可知道你脆弱的肉体让妈妈满含热泪。
1994年……
7月24日 小宝贝会喊“妈妈”了。
11月13日 会叫“再见了，亲爱的妈妈！”
12月2日 爸爸、妈妈带你出去玩，遇见一个小帅哥，你使劲冲人家笑。走时那个小帅哥依然恋恋不舍，远远抛了一个飞吻。
1995年……
10月7日 宝贝进幼儿园了，看见妈妈要离开你便啊啊大叫起来，妈妈回头抱着宝宝，告诉宝宝说：宝贝长大了，要和小朋友一起玩，一起学习了。
12月27日 妈妈病了，高烧。宝贝坐在妈妈身边，柔柔的问：“妈妈怎么了？颖颖给你揉一揉，好点了吗？”一边说一边用小手轻轻地揉着，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我抱起宝贝说，妈妈没事，其实我已经觉得自己的眼角也湿润了。
1997年……
1月5日 宝贝说：妈妈，我真累，昏沉沉的。
1月7日 高烧。医生诊断为感冒引起的，服了些抗生素类药品。
1月22日 未见好转。复诊。
1月24日 入院静观。宝贝面色苍白。
1月25日 诊断为白血病，并主张化疗—晴天霹雳！我的天啊……
2月7日 大年初一，全家人在医院里度过……
3月2日 转院去省医院。
4月8日 做骨髓移植手术。
10月14日 最终失败，返回家中，静待末日来临。
……
1998年……
2月6日夜 你在妈妈的怀里永远地阖上了眼睛。
泪，无声的浸润了眼眶，并没有滴落，只感觉鼻孔里有粘稠的液体欲欲淌下。我情愿就这样永远记录下去，这样不分昼夜的写下去，然而现实戛然而止。自己犹如置身在一片空寂的旷野中，世间顿住了所有嘈杂的声音，视野里因为空间的广阔无垠而不见一丁点东西。
二
那天，女儿问：“妈妈，什么是天使呀？”
妈妈说：“就是会飞的象白雪公主一样漂亮的仙女。”
女儿说：“我闭上眼睛能见到天使吗？”
妈妈说：“能，她们那里有一个很的大的美丽花园，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天使们在那里快乐地唱歌跳舞。”
“真想快点见到她呀！”女儿天真地说。
“妈妈，你怎么哭了？我们只是分别一会儿，就象你平时送我去幼儿园一样，你要等着我回来啊……”
妻子哭了，女儿的声音在她的耳际盘旋着，丝丝入扣的话语那般真切分明，经久不息。
“妈妈，我是你永远的女儿。……妈妈，我梦见天使了，她吻了我。……妈妈，我真困，我要闭上眼睛了。妈妈，我真担心一闭上就这也醒不来了，再也看不见你了。”
你是妈妈永远的女儿，妈妈永远爱你。妻子紧攥着女儿的手，哽咽着发誓，等你好了，妈妈一定天天陪你，带你去玩，去公园，去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
“妈妈呀，你别急，我只是去逛逛就回来的。”可爱的小脑袋看着妈妈，想逗妈妈开心，仿佛妈妈才是孩子。
妈妈一定等着你回来，妻子紧紧拥着女儿。
女儿就这样含着笑，永远的闭上了眼睛。春天来了，又去了。在那段内心最泥泞的日子里，妻子何曾听的见春天的脚步声，看的见阳光明媚的笑意，喏大的房子陷入了无边无际的孤寂中。在那片孤寂里，妻子仿佛又听得到女儿细若游丝的呼吸，仿佛女儿还活着，看着她翻身，梦呓，打嗝，放屁……她一定会回来的，她不会说谎，不会言而无信，不会辜负妈妈的期望。我看着妻子，流泪满面。
三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曾有的伤痛最终慢慢融入了生活的浊流中。今晚的夏夜，我携着妻子漫无目在街道上的走着，走着。抬头仰望，此时的星星离我们很低，悬挂在空中，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地漂浮着，像顽皮的孩子在戏耍玩闹。妻子笑着对我说：“我们的孩子在跟天使们玩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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